“你打算怎麼做?”
“我登船將我的刀保管在了這個船艙區域,保管人沒能從這裡撤離出來,恐怕已經犧牲了。我要去取回我的刀,從a區的撞擊缺口直接進入深海。”
暗紅的血水從艙門的縫隙中源源不斷的滲出,愈滲愈烈。
“有我的‘赭砂’,我就能直麵那頭巨獸。”
一聲作罷,周防側身用肩膀抵上艙門,讓其以一個可控的幅度緩緩打開,血水霎時間找到出口,從門縫爭先恐後地湧出,滔滔不絕,洪水般撲打在艙門上。飽受a區縲絏之苦的洪水化作一頭橫衝直撞的公牛向船艙衝撞。而周防紋絲不動,依然抵禦著,讓艙門開著最小的口,掌控著這頭狂野的公牛。
血水奔湧,周防足足控製了一分多鐘。直到艙門傳來的壓力微乎其微,整個a區泄洪完畢,兩個區域的船艙水位已經一致。水位上升至周防的腰間,隻泛起小波紋,不複片刻前的狂暴。
周防此時也沒有了之前的那副精致到袖口的一絲不苟,他卷起袖口露出青筋錯綜的小臂,濕潤的一頭黑發如同獅鬃般隨意的垂下。大量的海水在傾斜的過程中打濕了他的衣衫,那一襲灰白製服緊緊貼在他身上,勾勒出飽滿的肌肉線條,每一處肌群都像是雕刻出來那般嚴謹。
周防輕輕皺著眉頭,手背乾脆利落的抹去臉上多餘的水漬邁步前進。他能聞到濃鬱的血腥味,這裡的水是混著血的,沼澤般濃鬱粘稠,空氣中有人血的鐵鏽味,也有塞壬血液的腥臭味。
有塞壬負傷或者是死在了這裡,水麵漂浮的有7.62毫米的步槍彈殼,完成自己使命的鋼鐵造物依舊冷光閃閃。
“a區已經是他們的捕食場了。”周防此刻的感官幾乎開放到了最大,他的耳朵能聽到水流在幾十米外的聲音,在昏暗的環境中他的眼睛散發著綠色的寒光,他幾乎能夠憑借感官掌控整個船艙的情況,一切都無處遁形!
“這裡死了很多人,”周防說,“大多數死於利維坦的撞擊,剩下的幾乎都被塞壬捕食了——我們困在a區船艙的專員恐怕已經犧牲了。”
“這是個令人悲痛的消息,”雷納德的聲音不帶一絲一毫的意外,冰冷,而沉悶,“我會為他們安排後事。”
周防的腳步頓住了:“我聽到了很微弱的活人的心跳……離我很近。”
“時間不等人,周防。你身上肩負著更多人的性命。”雷納德博士說,“心跳很微弱,說明他已經沒救了,彆浪費時間。”
“我明白,”周防停在了船艙通道的岔路口,看向其中的一側,視線穿過黑暗,“正因為他沒救了,他需要有人為他解脫。”
“你……”
雷納德博士沒有多說什麼,他明白周防這樣的人是不會因為彆人的三言兩語而改變自己的想法的。
幾千公裡外的指揮室,一麵巨大的屏幕上顯示著希金斯號的衛星視圖。幾分鐘前美軍的弗洛依德中將打來電話,要求他們的專員保護全艦士兵的生命安全,這無疑也給指揮室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十幾名專員在自己的崗位上穩坐不動,忙碌卻有序。正對著衛星屏幕的指揮台上雷納德博士雙手杵著拐杖站立,屏幕散發的光粒打在他蒼老的麵龐上,讓花白的胡須蒙上了一層歲月的風霜。這種年紀的老人顯然已經不適合長時間站立了,可他借助著拐杖,卻依舊意氣風發。
“周防啊,他有自己的一套行動理論,貫徹到底,換句話說,他對自己的行動有極其強大的信念。這無關對錯,而是他相信且堅定自己的行為,他是自洽的。而恰恰隻有像這種人才能造就人性上的強大。”
他聽到了有人的腳步靠近,卻站在指揮台上一動不動。這話是說給來人聽的。
“你應該已經聽說了總部新來的那小子刻印配型失敗了吧,”來人倉促,渾身散發著一股濃烈的酒精味,頗具頹廢的外表下藏著一股老狐狸的精明。
“我沒猜錯的話這就是你的來意吧,”雷納德博士說,“你弄不清他失敗的原因,史蒂芬。”
“是,”金主管仰頭,將手裡扁平的牛仔酒壺一飲而儘,“報廢了‘羊皮書卷’,再不能給出失敗的原因,董事會那群人要把我帶去批鬥了——在刻印方麵,你的研究比我深入的多,你是解答我問題最好的人選。”
史蒂芬.金,他雖然作為煉金工程部門的主管,除去公司董事會來說,他在公司的地位可以排的上四、五把手。但術業有專攻,他主攻的是煉金材料學,他在投身煉金術事業之前就是作為材料學博士的。他的工作主要是為公司開發更多可選用的煉金學材料以及運用這些材料製造武器,對於刻印相關的知識,他不如眼前的這位精通。
雷納德博士笑笑,拄著拐杖走下指揮台,囑咐了幾聲身邊的助手,讓他暫代自己掌控全局。
“批鬥你?彆說笑了史蒂芬。你現在研究的東西,可比那張老掉牙的羊皮卷重要多了。高層可都在等著那個東西問世呢……沒人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批鬥你。”雷納德說,“看在多年老友的份上,給你解答也未嘗不可。說說看,他配型的過程中有什麼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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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主管皺著眉頭,似乎實在仔細回憶每一個配型過程中不正常的點,回憶一一在他腦子像相片一樣翻過。
“一開始都很正常……以我的知識量而言,我看不出任何異常……直到他……哭了?”金主管說,“也許問題出在這裡。我隻知道配型過程中強烈的情緒會影響結果,但我隻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雷納德博士摸著自己滿是蒼白胡須的下巴,低頭沉思了一會。
“‘強烈的情緒’並不是你認為的那樣,史蒂芬。”雷納德博士分析,“你知道人的負麵情緒通常源自什麼嗎?崩潰、憤怒、悲傷……其實很簡單,因為放不下啊。”
隻是簡單的分析,他便得出了答案。
“不出意外的話,我推斷原因在於他不能自洽。”
“此話怎講?”
“很簡單,刻印的配型首要條件是人性的完整,是嗎?”看到金主管點頭,雷納德博士忽然開始哈哈大笑,“可是你不覺得很扯嗎?活在這個世界上,有誰能夠完完整整?有誰能夠沒有一絲人性上的缺陷?我們這種亡命之徒誰能夠完整!拿你來說,史蒂芬。你完整嗎?你先彆急著回答我,你仔細想想十五年前的那天……經曆了那些事情,你還能完整嗎?你日日夜夜無法入睡,你一閉上眼睛就能聽見同胞的慘叫對嗎史蒂芬?你這十幾年隻能靠著酒精麻痹自己。你還完整嗎?”
金主管沉默了,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擰上喝空的酒壺。
“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刻印是近些年來才配型成功的,並且是兩個。那麼回答我史蒂芬,你的刻印是怎麼來的?”雷納德博士目光一淩,像是發現了獵物所在的雄鷹:“你的人性雖不完整,但是你並不迷茫,你複仇的信念比誰都要強烈,這才是關鍵。所以重要的從來不是什麼人性的完整——而是自洽。明白嗎史蒂芬?”
“接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