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無際的鄉野,厚重的雲朵在天空移動,蘭斯洛特仰起頭的時候發覺今天真是一個好天氣,碧空白雲,陽光把樹葉照的亮黃。他手擋在眼簾遮著陽眺望遠處,豐收的時節已經過去,兩側土地的作物收獲之後露出灰黃的底色,相同的景象讓人分不清走了多遠。
德國這地界基建本來就不怎麼繁華,擱萊比錫這種二流小城那更是完蛋,除了鬨市區周遭輻射的幾公裡,基本都是鄉下。從旅店跑出來一路往北,早就出了市區,偶爾有轎車從他身邊像箭似的竄過去,掀起大霧似的煙,把才洗過澡的他弄得灰頭土臉。
蘭斯洛特所在的這條路一直前進可以去到巴特迪本,再往北就能到波茨坦,再到柏林。柏林是德國的經濟政治中心,到了柏林就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從萊比錫到柏林差不多有兩百公裡,不遠也不近,一班火車趕去太過匆匆。這段路途他打算走過去,反正時間對他來說是最不缺的東西,就像他喜歡的00年代公路電影裡的主角。人生是曠野,是懷俄明的黃石公園,是三萬平方公裡的貝加爾湖,相當於半個蘇格蘭那麼大,這些路你不用雙腳去丈量你永遠不會明白有多酷。
在他的手機徹底欠費停機之後,他徹底不再關注網絡上任何事情,也不再和任何人聯係,走到哪就是哪,每走到一個地方就待一段時間,四處找找自己弟弟的蹤跡。他這才發現這世上居然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不一樣的地方,自己曾經的世界隻是俄羅斯東部的一個小城,一個電話簿就能記完的客戶跟朋友,所謂的社會就隻有這麼大。他懷疑過電視上說的黨派或者國家是不是其實都是假的騙人的,因為他沒有見過那些東西,都是道聽途說,在那個小城裡世界就隻有那麼大,在那個狗屎世界裡他的生命屬於朝九晚五的工作和數不清的柴米油鹽。
他失業之後逃離了這些忽然間就變得不一樣了,原來世界一直在那裡,等著他像一個冒險家去開拓。
一路上他攢下過不少故事,可惜沒有人去聽,他想如果哪天他與弟弟重逢,一定要溫一杯小酒慢慢講給弟弟聽。曾經他乾過最酷的事情是靠雙腳跨越了半個俄羅斯。西伯利亞的春天也冷得出奇,連樹梢上都掛著一層霜,一望無際的苔原要沿著鐵道前進才不會迷路,十裡不見人煙。隻因為他看過一部紀錄片叫做《快樂的人們》,因為一部紀錄片走進西伯利亞,任誰都會覺得他神經病。
他的確不太正常,因為正常人沒有去到一個地方就能感知到親人是否存在的能力,也沒有賜予他人祝福的權柄。所以誰要是說他不正常,他隻會回答“你說得對”。
蘭斯洛特沿著路邊走了兩個小時,直到天色暗了下去,暮色鋪天蓋地的漫上天際,有一輛迷你卡車鳴了兩聲笛,風風火火停在了路邊。
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大叔,絡腮胡粗脖子,穿著開領的棉麻亨利衫,一股硬漢風的正統農民扮相,駕駛室裡插著麵德國三色旗。
“那麼晚了還在一個人走?要搭車嗎?”司機大叔從窗戶裡探出頭,對他喊,“我往肖貝格去,你去哪?”
“我去北邊,順路嗎?”蘭斯洛特沒想到還能有好心人主動願意載他一程,這種好事沒有拒絕的道理。
“上車!”大叔乾脆利落。
單座位的駕駛室裡沒有多餘的空間,司機大叔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後的一車玉米,他才知道自己不跟人坐。
而蘭斯洛特費勁地爬上車,找了個能落腳的地方坐下,朝駕駛室的玻璃打了個前進的手勢。卡車緩緩驅動,繼續沿著這條路進發。
此刻米德加特公司將目標鎖定在了德國境內,他們檢測“王權”曾在那裡驟現。在總部空虛的情況下他們動員了距離最近的北非分公司,一天之間上千名專員從摩洛哥跨越直布羅陀海峽。人們注意到今天空中掠過的直升機出奇的多,罕見的還有大型飛艇分彆出現在了柏林、漢堡、慕尼黑、法蘭克福,一旦王權再度監測到,衛星將會鎖定任何異常的目標。
可是大麵積的撒網反而沒有任何收獲,那位“僭王”似乎憑空消失了,和它的權柄一起閃現出來,又煙消雲散。這也是它慣用的伎倆,使它在長久以來都沒有暴露過自己。
夕陽餘暉灑在狹窄的鄉間公路上,卡車慢悠悠地行駛著。它的發動機和減震器顯然都出了點毛病,一邊顛簸一邊轟隆隆地響,就像老奶奶犯風濕時的呻吟,每一次震動都硌得蘭斯洛特屁股疼。那種粗糲與緩慢卻又很應這鄉野的景。
“你好!”小姑娘從玉米堆裡冒出來頭。
蘭斯洛特被這小東西嚇了一跳。這孩子頂多七八歲,頭發紮成兩撮馬尾,小臉肉嘟嘟的,透著淡淡的粉,約莫是司機大叔的女兒。
“你好!”蘭斯洛特挪動了一下疼痛的腚,本著禮貌向她打招呼。
“這是我小女兒,可愛吧!”
這裡的位置能通過後窗看到駕駛室司機大叔的背影,聲音透過玻璃傳出來,“我還有個大女兒去柏林上大學了,平時去鎮子上供貨蔬菜就隻帶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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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要去肖貝格鎮?”蘭斯洛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前麵不遠,半個小時就到。我們可以多送你一截,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大叔爽朗地回應,“你呢,你往哪去?”
“柏林,我去柏林。”
“柏林是個好地方,年輕人都愛去。”大叔用力點頭,一副“不出我所料”的驕傲。
蘭斯洛特蜷縮在一車玉米的邊角,小姑娘對他眨巴著眼睛,好像裡麵有流動的光。
“大哥哥,你不像我們這的人,你說話文縐縐的沒有酸黃瓜味!”
“什麼是酸黃瓜味?”蘭斯洛特摸不著頭腦。
“我爸爸就愛吃酸黃瓜,早上吃中午吃晚上也吃,所以一開口嘴巴裡就一股酸黃瓜味!”
她一說完大叔就開始爆笑,這好像是一個他們兩個人才能聽懂的笑話,每當這個時候蘭斯洛特總會羨慕彆人的親情,他學到的俄羅斯笑話不知道該講給誰聽。
“誒小哥,你的家在哪?”
蘭斯洛特一時語塞,“我沒有家,還沒結婚,房子在辭職之後就賣掉了。”
“我是說你長大的那個家,你從哪來?”
這個問題忽然讓他大腦短路了一下,這種短路是一時間的,仿佛神經裡出現了一個缺口,又瞬間被堵上了。
“芬蘭的赫爾辛基,1952年那裡還辦過奧運會。不過我家住在鄉下,沒怎麼去過城裡。”蘭斯洛特連忙改口。
這句話打開了大叔的話匣子,滔滔不絕地開始講述自己曾經去過芬蘭的赫爾辛基旅行,說那裡的波羅海青魚有多麼鮮美,燉馴鹿肉有多麼醇香,又說起那裡極夜時五光十色的極光如輕紗般在天空飄動,他就是在那裡向孩子她媽求的婚。大叔說了很多,蘭斯洛特安靜地聽著,時不時應上一嘴,好讓彆人感覺到他在很認真的聽。
其實他沒怎麼在芬蘭待過,但是他並不想打斷大叔的興致。他知道了這個一麵之緣的農民大叔年輕的時候原來還去過不少地方,甚至於因為妻子喜歡迪士尼,就帶著妻子去了世界上每一個國家的迪士尼,把年輕時候的積蓄全部揮霍一空。
聽著聽著,就連蘭斯洛特都嘴角不經意間掛上微笑。
“最後啊,我還是回了申韋爾考的老家繼承了片農田,”大叔的手搭在方向盤上,眼睛凝望著夕陽落日,“人生是一場旅行,但旅程的終點總歸是原點。”
原本這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話,蘭斯洛特很想去讚同,但是當話音剛落,這輛不爭氣的卡車驟然拋錨在了路邊。發動機最後的悲鳴好像一聲哀嚎就斷了氣,輪胎滑行了一段距離,最後在路中央徹底停下,車頂蓋冒出濃厚的黑煙,兩個幸福微笑的男人笑容逐漸僵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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