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富站在他的旅部指揮車旁，指尖夾著的香煙早已積了一小段灰白的殘骸，嫋嫋煙霧幾乎無法撫平他緊鎖的眉心下的焦躁。
目光遙遙投向遠處的密林方向，那裡是趙天林第十一裝甲旅之前勢如破竹的位置。
煙頭被狠狠摁在車體冰冷的鋼鐵上，發出細微的嗞聲。
“原地展開防禦？”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帶著難以置信的荒謬。
“趙天林這廝……”作為共事多年的同僚，他太了解趙天林。
這位剛從團長擢升不久的旅長，骨子裡憋著一股證明自己的火，像一頭急於撕咬獵物的猛獸。
此番遠征，他錢富刻意壓著十四旅的腳步，不與趙天林爭那打頭陣的鋒芒，正是算準了他必定要搶個頭功。
然而現在，眼看就要咬上硬骨頭了，這頭前銳竟然詭異地停頓下來，蜷縮在茂密的叢林邊緣，擺出一副拒馬堅壁的防守姿態？
軍部急促的命令電文還在口袋中散發著無線電波的餘溫：接替十一旅，迅速前出！
蹊蹺，天大的蹊蹺！
車輪碾過緬北叢林裡飽含濕氣的泥濘小徑，發出沉重的黏連聲，車身劇烈搖晃顛簸著。
錢富帶領著旅部幾名核心參謀軍官外加他的警衛排，驅車朝著地圖上標注的第十一旅防線位置疾馳。
空氣中彌漫著雨林特有的濃鬱腥味，混雜著焦糊的硝煙氣息，戰鬥的痕跡開始顯現。
幾株粗大的樹乾上布滿嶄新的彈孔，深綠的葉片被熏黑撕裂，像汙穢的殘破錦緞般垂掛。
道路兩側，間或能看見被匆忙推離路心、燃燒殆儘隻剩下焦黑扭曲骨架的日軍卡車殘骸。
這一切都指向了不久前爆發的激烈接火，錢富緊盯著車窗外飛速掠過的破敗景象，心裡的疑雲非但未散，反而越聚越濃。
十一旅打勝了，看痕跡贏得還算順利，可為何停下？前方難道有更大的蛇，纏住了趙天林的腳踝？
三輛滿覆斑駁汙泥的吉普車咆哮著，猛地衝進一片臨時開辟在叢林中、被巨大闊葉喬木環抱的開闊地。
這裡便是十一旅旅部當前的駐紮之所，車未停穩，錢富已一腳踹開車門躍下，皮靴重重踏進半濕的泥漿裡。
他目光如鷹隼般迅速掃過，趙天林那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空地中央一棵巨大的菩提樹投下的濃密陰影中，幾個參謀模樣的人圍著他小聲交談。
錢富三步並作兩步，大踏步地衝了過去。
“老趙！”錢富的聲音低沉急促，帶著顯而易見的火氣，“這唱的是哪一出？天上掉金元寶砸著你腦袋了？”
他單刀直入，手掌用力拍在自己那身皺巴巴的軍裝大腿外側。
“軍部那幫家夥電報裡說得不清不楚！你到底撞了什麼邪，放著先鋒不當，擱這做起縮頭烏龜了？老子替你擦屁股來了！”
趙天林聞聲轉過頭。他臉上竟沒有半分錢富預想中的不甘或懊喪，反而浮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笑意。
他並未直接回答錢富的詰問，隻是抬起手，做了一個頗為神秘且含義不清的手勢——不是指向身後指揮所的方向，而是指向這片簡易營地更深處，那被層層崗哨和偽裝網嚴密封鎖的區域。
錢富喉嚨裡被嗆住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盯著趙天林那古怪的笑容，一股冷意混雜著更強的警惕和好奇猛地攫住了他。
事情絕非單純戰鬥不順那麼簡單！他朝身後緊緊跟上、同樣滿臉困惑的幾個十四旅的參謀和營長們偏了偏頭，示意他們跟上。
沒有人說話，沉默無聲地包裹著這支小小的隊伍，隻有沉重的皮靴踩踏泥濘和踏斷枯枝的聲音，單調地在凝滯悶熱的空氣中有節奏地響起。
他們默默繞過那些依靠著大樹上打盹休息、渾身裹滿泥巴軍裝撕裂的疲憊士兵身旁，穿過幾頂沾滿綠色偽裝網的低矮帳篷。
空氣裡飄散著汗臭、劣質煙草和尚未消退的血腥氣。
越往深處走，警戒就越發森嚴，十一旅的士兵們手持步槍，眼神警惕地在錢富一行人身上來回掃視。
趙天林在一大片用防雨油布和大量偽裝草網進行過重重遮蔽的區域邊緣停下。
他回頭朝錢富看了一眼，然後朝著一名在入口處站崗、眼神銳利得如同刀鋒的少尉排長點了點頭。
那排長緊繃著臉，動作刻板地回了一個軍禮，隨即向側邊挪開一步。
兩名士兵迅速上前，將沉重得如同垂死的野獸脊背般的遮雨油布邊緣用力掀開了一道狹窄縫隙。
一股混合著濃鬱硝煙餘味、木頭和金屬被強行撕裂破壞的刺鼻氣息、以及某種奇異且更古老的、沉積土腥氣撲麵湧出。
緊接著，那縫隙深處突然迸射出一股強烈到令人瞬間失明般的璀璨金光！
“嘶——！”錢富身後的一個營長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聲音卡在喉嚨裡，變成短促的嘶鳴。
錢富下意識地抬手擋在眼前，瞳孔驟然縮緊！強光隻持續了一瞬，如同閃電劃過，待視線勉強恢複，他終於看清了裡麵的一切。那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凍結。
這顯然是一個半掩體結構巨大的臨時構建的隱蔽倉庫。
原本可能有著極其厚重的防護門，但此刻那些鋼鐵或木製的大門早已化作扭曲破爛、千瘡百孔的殘骸，像被巨獸啃噬過一般。
而在這些被暴力撕開的巨大入口之後，倉庫內部的空間如同被黃金之血充滿的祭壇，徹底顛覆了在場所有人的想象極限！
地麵早已不堪重負地深深凹陷下去。一塊塊黃澄澄的東西壘成了巍峨的小山，不！那不是山，是赤裸裸的黃金——是磚！
一塊塊比成年人手掌還要寬厚、分量十足的黃金磚！它們並非整齊堆疊，而是混亂傾倒、鋪滿整個視野所及的地麵，像乾涸後爆裂龜裂的河床，然而流淌的分明是凝固的、攝人心魄的光芒！
在黃金之海的間隙，散落著如碎裂星辰般的奇珍異寶，半開的、精致雕花的紫檀木箱仿佛被粗暴地傾倒，紅寶石、藍寶石、翡翠、碩大無朋的珍珠……
像不值錢的河灘石子一樣，混雜著傾倒而出，潑灑在冰冷的泥土和那些沉甸甸的金磚上。
一個半埋在黃金堆中的、巨大且無比沉重的古金佛像頭歪斜地倚靠在那裡，麵容半隱於暗影中。
還有那些散開的長串珍珠項鏈、鑲滿鑽石的冠冕、甚至整塊未被切割的原生錫蘭藍寶石礦石……像洪水退去後留在沙灘上的奇異貝類，鋪陳開一片令人心膽俱裂的奢靡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