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鄭公策的官轎,在寂靜無人的長街上疾行。
轎夫們的腳步匆忙而淩亂,踏在青石板上發出的聲音,在空曠的街巷間回蕩,顯得格外刺耳,一如他此刻紛亂的心緒。
轎簾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寒意,卻隔不斷他內心不斷滋生的冰冷。
他剛剛得到從刑部大牢秘密傳出的消息——鄭開權,他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終究沒能扛住。
在李長風的威逼利誘下,不僅招認了趙家院子所有的罪行,更將塗家嶺屠村案以及他如何構陷東林縣令的舊事,一五一十全都吐了出來,白紙黑字,畫押確認。
完了!
鄭公策靠在冰涼的轎壁上,閉上眼睛,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瞬間淹沒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太了解這份供狀的分量。
趙家院子案,尚可辯解為子弟頑劣,家風不嚴。
但塗家嶺,那是一百多條人命,是構陷朝廷命官,是欺君罔上!
一旦公之於眾,便是滔天大罪,足以將他鄭家連根拔起!
開權這個蠢貨!
他心中恨極,卻又湧起一股深沉的無力感。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可現在想這些,還有什麼用?
為今之計,隻有一條路可走——搶在供狀呈遞禦前,三司正式開審之前,麵見陛下!
他必須去探一探陛下的口風。
陛下對他,對鄭家,是否還存有一絲舊情?
是否還能看在多年君臣,看他為朝廷殫精竭慮的份上,對塗家嶺舊事網開一麵?
至少,保他鄭家血脈不絕?
這是他最後的希望,也是唯一的賭注。
官轎在宮門前停下。
森嚴的宮牆在夜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俯瞰著眾生。
值守的禁軍兵士認得相爺的轎輦,但依舊按律上前盤查。
鄭公策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恢複平日的威嚴與鎮定,這才掀簾下轎。
“本相有緊急要事,需即刻麵聖,還請速速通傳。”
他對著迎上來的內侍監首領,沉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內侍監首領麵露難色,躬身道:“相爺,陛下有旨,這兩天不方便見客。”
“此事關乎國本,刻不容緩!”鄭公策打斷他,眼神銳利,“速去通傳,陛下若怪罪,自有本相一力承擔!”
見右相態度如此堅決,內侍監不敢再多言,連忙小跑著進入宮門,前往養心殿稟報。
今日的皇宮,特彆安靜。
鄭公策站在原地,風起,吹拂著他花白的須發,帶來刺骨的寒意。
他攏了攏官袍,目光緊緊盯著那扇沉重的、仿佛能決定他生死的宮門。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緩慢而煎熬。
他心中飛速盤算著麵聖後該如何說辭。
是先請罪,陳述教子無方之過?
還是直接點明李長風身份可疑,其心叵測,意在攪亂朝綱?
亦或是……冒險提及段家舊事,試探陛下對當年之事的真實態度?
各種念頭紛至遝來,卻又被他一一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