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鑒一個人悄悄離開了羅生殿,去了寒池。
橘日西沉,霞棲光眠。明紅的裙裾漫過茂盛的青草,紅紗如焰,幾隻黑色的蝴蝶蹁躚其上。餘輝延綿而來,蝶翅驟亮,紫芒似碎裂的暮色流轉。
霞光漫過天際,她一襲紅衣似浸在金熔裡。夏風濁熱,蒙蒙迎麵撲來時,驚動了耳墜上黑玉靈蛇的響尾,睫羽輕顫,從間隙裡垂落的金芒比天邊的霞色還要灼人。
隻是,狹長媚眼裡鑲嵌的黑色寶石和紅唇邊雪白熒惑的肌膚卻在這絨絨暖色中交織成更深了冷意。
暗河的蘇靈鑒永遠都隻是朝聖的妖女,她向前看去,瞳仁中浮動的金光卻似暗河水麵上終年不散的磷火。以性命為柴,以權力為餌……
紅色外袍跌落在寒潭邊,淡藍色的煙霧翻湧間漫過了白皙纖細的腳踝,銀質的啞釧在浮沉間綻開出細碎玲瓏的冰花,水中的漣漪一圈圈蕩開,刺骨的涼意侵染月魄素衣再一點點往腰肢上攀去……
蘇靈鑒任由自己沉進寒池裡,白霧漫過她的鎖骨,寒氣將水波凝成淡色的針芒,在冷白的肌膚激起一層層涼薄的紅痕。
無邊無際的涼意將她包圍,嚴寒淬進皮肉再裂進骨縫,纖長的睫毛輕顫,她閉目忍耐著,壓下丹田內蠢蠢欲動的臻融熱意,容不得她去想半點無力怨憤的事。
霜寒沾染著少女的瓊華玉貌,冷氣在空中盤旋,落在她紅玉簪前凝成霜花,伴隨著她每一次謹慎的吐息輕輕撥動薄霧。
粉色的指甲薄且鋒利,深深嵌進掌心,修長細膩的頸下跳動著不息的青色脈絡。
權利嗎?
她當然是渴望的。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就該是暗河殺手之上頂尖的存在,注定要執掌權柄,立於暗河之巔。
哪怕此生注定奔波在殺戮和罪孽中她也不在乎,隻要能在暗河找到屬於自己的榮耀和安寧。
她自以為看得很清楚,玩弄他人於股掌之間;
卻不知,自己早就是彆人棋盤中的棋子了,生死哀怒皆如傀儡。
她憤怒過、恨過、拚了性命也隻是徒增了一場玩笑。
“嗬……”她輕歎一聲,唇邊溢出一絲冷銳的嘲諷,“還真是荒謬。”
身在暗河,她竟然還寄情於一絲光明,活該如此!
[隻有將自己時時刻刻立於殺機中,你才能迅速成長,到了這裡,那些安寧的日子就再與你無關了。]
[真心與否不過是鏡花水月,最重要的是讓他們以為你看重真心……]
[毒的可怕,在於人賦予它的惡意。真正的毒術不是讓萬物潰爛,而是讓他們知道,什麼時候該生長,什麼時候該枯萎。]
[這毒花,如何致命,也不過是任人采摘的工具;而掌控她的人,才是真正的深淵……]
[殺手能信的唯有手中的劍。]
……
往日,女人的教導正如一支支回旋鏢正中蘇靈鑒的眉心。
肩頭止不住的顫抖,紅簪霜花上抖落掉一滴水珠,砸進起伏不定的漣漪中,她以手掩麵大笑,笑聲回蕩在空曠的山穀裡,像淬了冰的錐子一遍遍刮擦著岩壁,又散進霧氣裡,虛無中透著無邊空寂。
[一定要活下去。]
微涼的指尖將額前的碎發撥開,細小的水珠從睫毛上滴落,眼簾緩緩抬起,露出了一雙令人驚心動魄的眸子。
眼底交織的野心和殺氣在一瞬間迸發,濃鬱的欲望讓她明豔嫵媚的臉龐透著無可匹敵的生機和力量,眉眼間的不屑即使在寒霧繚繞的水麵也張揚得刺目。
她當然會好好的活下去。
她蘇靈鑒,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亡命之徒,向來怨憎分明、睚眥必報,被人如此踐踏利用……想讓她乖乖做一顆棋子,絕無可能!
負她之人,她定要使其千百倍的償還回來!
指尖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甲流出又迅速沒入水中淺淡。蘇靈鑒的神情忽然湧上難耐之色,長眉不可避免的蹙起,唇色粉白羸弱,讓她本就精致的容顏流露出了幾分脆弱病態之感.
一時心緒不穩,經脈處的灼燒之感越發強烈,似乎連這寒池陰氣也壓不下了,恐牽扯出舊傷,她立刻凝神調息,緩緩牽引寒氣注入經脈,鎮壓暴虐的心火。
水麵的霧氣漸漸在她身邊聚集,精純的玄陰寒氣凝成冰藍色的絲線,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輕攏慢、撚抹,在婉轉輕揚中開出一朵朵碎星般的霜花,淡淡的光芒隱入她的肌膚,冰涼的氣息遊走於她的四肢百骸……
在她無法洞悉的地方,眉心處那抹蠢蠢欲動的愚紫妄念也逐漸收斂魔光,暗藏於火紅的曼陀羅花鈿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