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3年11月20日,武昌城上空鉛灰色雲層低垂,似要壓垮城牆。
兩湖總督官文府邸內,有一間布置典雅的書房。此時天氣尚未嚴寒,屋內卻已燃起炭火。
五十五歲的王佳·官文端坐在書房主位,他身形高大,麵容剛毅,眼神中透著滿洲高官的威嚴。
官文出身滿洲正白旗,從道光帝侍衛出仕,曾任補藍翎侍衛、頭等侍衛、副都統,今年剛被鹹豐帝調任湖廣總督。
書房牆壁上,幾幅駿馬奔騰的水墨畫彰顯著滿洲八旗昔日的榮耀;書桌上,筆墨紙硯與幾份軍情文書擺放整齊,其中一份正是重慶酉陽之戰的戰報。
官總督近期心煩不已,酉陽戰敗,張亮基的數萬軍隊全軍覆沒,連三千精銳索倫兵也死傷殆儘。
西賊葉芸來從三峽沿江而下,攻入湖北。官文連忙從湖南調曾國藩入湖北,將葉芸來部驅離。
之後他收集敗兵、征募鄉勇,重新組建軍隊,卻發現自己除了揣摩上意功夫了得,這些實務實在不擅長。
正焦頭爛額時,他收到鹹豐皇帝從北京發來的詔令,詔令裡狠狠訓斥了他一番,並責令他查清戰敗原因,據實上報。
書房地麵上,多隆阿俯身跪地,身上戰袍雖已擦拭乾淨,但破損處仍隱隱透出血跡。
官文緩緩抬頭,目光如鷹隼般落在多隆阿身上,聲音低沉的問道:“多隆阿,此次重慶酉陽之戰,你部全軍覆沒,究竟怎麼回事?”
多隆阿低頭答道:
“回部堂,此戰我軍出其不意,從烏江突入,直抵酉陽南城下。”
“沒想到,先前約好的曾國藩曾大人部與胡林翼胡大人部皆未推進,隻有張亮基張大人部靠近酉陽北城,與我部遙相呼應。”
“因兵力太少,且西賊賊首蕭逆親自率軍來援,將我軍團團圍住,寡不敵眾,故而戰敗。”
官文冷哼一聲,指著桌上戰報問:“胡林翼說你自動請纓、孤軍冒進,才把朝廷三千索倫精銳葬送在酉陽的窮山惡水之中,可是實情?”
多隆阿沉默許久,緩緩回道:
“部堂,罪將自動請纓不假,但打法是胡大人提出的。且當時說好,我部突入賊軍核心後,胡大人即刻從鬆桃廳攻入酉陽,裡應外合擊破西賊。”
“可我們突進酉陽城下後,胡大人和曾大人連西賊的堡壘都沒攻下,致使賊軍從容調度數萬兵力圍攻我軍,豈有不敗之理?”
官文站起身,在書房踱步思索,見多隆阿沉默不語,又問道:“你們是被西賊主動放回來的,同行三百餘索倫兵都是如此?”
多隆阿聞言,全身微微一顫:“部堂大人,我們都是昏迷或受傷、無力反抗才被西賊俘獲,並非故意投敵。”
官文疑惑道:“不是說粵賊恨我等滿人入骨嗎?為何不殺你們,還給你們治傷,傷好就放你們回來?他們為何這般做?”
“罪將不知。”
官文皺眉,看著伏地的多隆阿,歎了口氣:
“這西賊做事頗為怪異,在成都他們也不殺滿人,聽說四川總督裕瑞也被釋放了。”
“不過回來就好,你日後有何打算?”
多隆阿依舊低頭:“全憑大人安排。”
官文踱了幾步,問道:“聽說你昨日回來,先給張亮基捎帶書信去了?”
原來張亮基逃回湖北後,一直在武昌養傷,等候清廷處罰。
胡林翼也被押解到武昌,同樣等待處罰詔令。
多隆阿回到武昌,想起蕭雲驤的委托,便第一時間將左宗棠的信送給張亮基。
多隆阿聞言,想抬頭看一眼官文的表情,卻被其淩厲眼神一瞪,嚇得連忙低頭。
官文一向要求彆人俯首帖耳,不喜人抬眼看他,尤其是身份地位比他低得多之人。
隻聽官文“哼”了一聲:“多隆阿,在我這兒要守規矩,否則我難在皇上麵前替你說話。”
多隆阿頭埋得更低:“罪將明白,方才無禮,望大人恕罪。”
“回剛才的話。”官文催促。
多隆阿老實答道:“回部堂,是有人托我帶一封信給張亮基張大人。”
“誰的信?”
“張大人的幕僚左宗棠。”
官文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信上說什麼?”
“罪將不知,但推測是左宗棠降了西賊,心中有愧,給恩主張亮基寫信致歉。”
官文眼中亮光更盛,忙問道:“左宗棠降了西賊,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