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初啟,霜風如刀,天邊泛著淡青,雪花如煙如霧,悄無聲息地飄落。
南陽城外,大軍已然開拔。
近衛第七師一萬四千餘人,如一條蜿蜒的黃龍,穿行在白雪與晨霧之間,向西挺進。
紅旗獵獵,號角聲聲。漫天雪霧中,蕭雲驤身著軍裝,立於南陽西門城牆上,目送大軍出征。
此時已入冬季,雪勢頻仍,將士們將翻越崎嶇山道作戰,其艱難可想而知。
“大王,我們走了!”
清瘦的李繡成與魁梧的陳坤書,在城下向蕭雲驤敬禮。待他回禮後,二人撥轉馬頭,彙入滾滾鐵流之中。
將士們望見蕭雲驤立於城牆之上,送大軍遠行。
他們未曾停下腳步,也未發出喧嘩,隻是不約而同地回頭望他一眼,便毅然踏入風雪之中。
雪花落在他的帽簷與肩頭,他未曾拂去,如一尊靜默的雕像,任由雪花覆滿全身。
他沒有發表慷慨激昂的演說,該說的話、該講的道理,早已由報紙、各級軍法官與軍師講明。
今日前來,隻為送送袍澤兄弟。
將士們也無人上前搭話,隻是靜靜回望他一眼,便轉過頭去,奔赴那生死未卜的戰場。
如此過了兩個小時,大軍已儘數出城。
蕭雲驤輕輕拍去身上的積雪,轉身回到唐王府指揮所,喚來負責後勤輜重的梁啟賢,以及丁保楨與馬瑞庭。
“稚璜、子安,”他凝視二人,“你們二人先協助梁軍師,負責大軍後勤,待打下關中後,直接上任。”
“你們雖非軍伍出身,但既在西北任職,便應熟悉軍務,尤其是後勤。此番既是任務,也是一次曆練。”
二人肅然應諾。
梁啟賢望著趙烈文、盧嶺生等蕭雲驤隨從正在收拾行囊,關切地問:“大王,這就要回江城了?”
蕭雲驤搖頭:“我要先去北麵的魯陽關,再轉往裕州看看,才能放心。然後自裕州回江城。”
梁啟賢眼圈微紅:“大王,分彆數年,才剛重逢,又要離彆,實在不舍。”
蕭雲驤握著他的手,心中也不由泛起波瀾。
梁啟賢是他在率孤軍轉戰湖南時,在行軍途中開辦的第一屆軍法官、軍師培訓班的學員,是他親手提拔上來的人。
這些年,第三軍主官來總部開會,都是李繡成前來,而他留守軍中。
細算下來,自從西軍攻克渝州城,他與李繡成率部挺進川北之後,兩人便再未相見。
然亂世未平,尚非感懷之時。
蕭雲驤想調節氣氛,便憶起往日趣事:“你的薪俸,是不是還都買了吃的?”
梁啟賢原本嗜吃食,且孤身一人,無甚牽掛。
西軍每發放津貼,他總是一文不留,全換成食物,袍澤們常拿這事取笑他。
而他也不惱,反倒笑彆人看不開。
此刻聽蕭雲驤提起舊事,他心頭一暖。
“唉,不成了。如今成家了,有妻兒要養,不能像從前那般逍遙了。”他故作苦惱模樣。
兩人相視一笑,衝淡了幾分離愁。
待趙烈文等人收拾妥當,蕭雲驤便與三人辭彆,帶著護衛營,出南陽,一路向北而去。
他們沿白河邊的官道前行。
河岸已結薄冰,蘆葦枯黃,隨風搖曳。不時可見村民在割蘆葦,聽見馬蹄聲,便條件反射般躲進蘆葦叢中。
沿途村莊多為低矮夯土草房,黑灰一片,清晨竟無炊煙。偶有農人見馬隊到來,也是翻牆鑽巷,避之不及。
到了老河灘,隻見河麵開闊,雪覆沙洲,遠處幾隻野鳥振翅飛起,掠過未結冰的河心,留下一串漣漪。
官道行人稀少,一行人策馬急行。中午時分,抵達名為石橋鎮的小鎮。
到了鎮外,蕭雲驤下令眾人下馬,牽馬緩步而入。
小鎮約有近千戶人家,主街為縱橫兩條青石板路,街麵終於見不少行人與商鋪。
起初百姓見馬隊到來,仍下意識逃散。待看清是黃軍裝後,方才停下腳步,退至街旁,探頭觀望,神色驚疑又好奇。
南陽府剛解放,基層尚未整頓。蕭雲驤雖心中歎息,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牽馬緩行。
青石板的主街自北向南延伸,雪粒落在石縫間,踩上去“咯吱”作響。
兩側屋舍多為前店後宅,灰磚黛瓦,屋簷低垂,掛著一溜冰淩。風過時,冰棱輕碰,發出清脆叮當,仿佛替街市報時。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家名叫“老酒坊”的酒鋪,裡麵飄出蒸糯米的甜香,熱氣在雪霧裡暈開一圈圈白。
坊主老周頭裹著靛藍棉襖,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他皺紋裡的汗水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