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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淵城,西江月茶樓。
午後的陽光慵懶地穿過雕花木窗,將浮動的塵埃染成金色,混雜著劣質茶葉的澀香與炒瓜子的焦味,彌漫在喧嚷的茶樓裡。
二樓雅座滿員,散座更是摩肩接踵,茶碗磕碰聲、跑堂吆喝聲、茶客們嗡嗡的議論聲彙成一股市井的熱浪。
堂中,那張半舊的梨花木桌後,坐著說書先生徐先生。
此刻他身著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袖口磨損,枯瘦的手指撚著幾根稀疏的山羊胡,臉上掛著慣常的、帶著幾分討好市井的謙和笑容。
正唾沫橫飛地講著一段《山河誌》裡的古卷奇譚:“……卻說那遠古玄龜,負南華巨洲而行,行至混沌海眼,遇九幽罡風撕扯,龜甲迸裂,地火噴湧……”
醒木“啪”地一聲脆響,驚堂收尾,引來滿堂“好!”聲與叮當作響的銅錢碎銀。
徐先生笑容可掬,團團作揖,眼神渾濁,動作遲緩而市儈地彎腰,將地上的賞錢一一拾起,塞進腰間磨得發亮的舊布袋。
跑堂殷勤地續上滾燙的粗茶,水汽蒸騰。他端起那豁了口的粗瓷碗,吹了吹浮沫,送到枯槁的唇邊。
就在碗沿即將觸碰到嘴唇的刹那……徐先生的動作,連同他整個人,驟然凝固。
那隻端碗的手,枯瘦的指關節仿佛瞬間化作了亙古磐石,紋絲不動。
他臉上那謙卑討好的市儈笑容如同被無形的寒流凍結,隨即寸寸剝落。
渾濁的眼珠深處,一點足以洞察大千宇宙、穿透萬古塵埃的絕對清明與冰冷,驟然點亮!
時間並未停滯。
跑堂的吆喝、茶客的爭論、瓜子殼碎裂的脆響、銅錢落袋的叮當……所有的市井喧囂依舊在茶樓裡沸騰。
但在徐先生那驟然拔升到聖人層次的感知中,這些凡俗的聲浪瞬間被推至無限遙遠的背景,模糊如隔世之音。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存在”的降臨!一股冰冷、粘稠、帶著最原始貪婪與吞噬欲望的氣息,如同從九幽最深處蘇醒的洪荒巨獸,驟然昂首!
這氣息,他太熟悉了。同源而生,道果相連,卻走向徹底對立極端的另一半。
惡屍!亦是冥殿殿主!
來了!
那股氣息帶著赤裸裸的、毫不掩飾的饑渴,如同鎖定唯一獵物的毒蛇。
正循著三屍之間斬不斷、理還亂的本源聯係,精準無比地、帶著毀滅性的意誌,朝著西江月茶樓,朝著他徐懷古,或者說老大聖人三屍之一的善屍,洶湧撲來!
目的隻有一個!
吞噬!
徐懷古凝固的身體內,屬於善屍的本源力量如同沉寂億萬載的火山,在冰冷的宿命感中轟然蘇醒!
那絕非麵對強敵的恐懼,而是一種沉寂萬載後,麵對宿命對手終於亮劍的凜冽戰意!
他這具寄身紅塵、斂儘鋒芒的軀殼,此刻每一寸血肉都仿佛化作了承載聖人偉力的熔爐,蟄伏的力量無聲咆哮。
“嘶。”他極其輕微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滾燙的粗茶終究懸停在唇邊。
碗中蕩漾的水麵映出他此刻的眼神。
冰冷、沉靜如萬載寒淵,深處卻燃燒著足以焚滅星辰的決然火焰。
那屬於說書先生的煙火氣,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