撈魚苗是個細致又辛苦的活兒。
水涼,一站就是大半天,腿腳都凍得麻木。魚苗太小,動作要輕、要快、要準,稍不注意就撈空了或者傷了苗。
手泡在水裡久了,又皺又白。但沒人叫苦叫累。
每個人心裡都憋著一股勁,眼睛都熬紅了,隻盯著水裡那一點點微弱的銀光。那撈起的每一網小魚苗,都是陳犀牛村沉甸甸的希望!
大木桶、大水缸、甚至家裡洗菜的大盆,都被征用過來,盛滿了從各處搜羅來的河水或塘水,裡麵遊動著密密麻麻的、種類混雜的小魚苗。
草魚苗細長,鰱魚苗略寬,還有些黑乎乎的小鯽魚苗和叫不上名字的雜魚苗。
吳會計拿著個小本子,緊張地記錄著:“東河汊,草苗約三斤;西野塘,鰱苗、雜苗約五斤半……”
他扶了扶隻剩一個鏡片的眼鏡,看得格外仔細。
忙活了整整兩天兩夜,幾乎把附近能搜刮的水域都翻了個遍,陳家窪終於湊齊了勉強能填滿三畝塘的魚苗。
雖然品種雜,大小不一,但數量總算勉強夠看了。
陳興平想著,如果魚苗不夠的話,就隻能等著一個月之後,再去縣城裡買了。
接下來是關鍵的“緩苗”。
陳興平嚴格按孫技術員交代的,指揮著大家在塘埂邊挖了幾個淺坑,鋪上塑料布,這可是隊裡壓箱底的寶貝,注入塘水。
然後,將裝著野魚苗的桶,盆裡的水,一點點、慢慢地兌進淺坑的塘水裡,讓小魚苗逐步適應新環境的水溫,水質。
這個過程需要耐心。
大家輪流守著,看著那些細小的生命在淺坑裡慢慢遊動,適應,心也跟著懸著。
小魚苗要是死了一條。
大家夥兒都心痛得不行。
三天後,淺坑裡的魚苗基本穩定了。陳興平知道,不能再等了。
放苗的日子選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
沒有隆重的儀式,但全村能走動的人,都默默地聚集到了魚塘邊。
陳興平、錢向東、鄧通幾人,赤著腳,褲腿卷到大腿根,站在齊膝深的塘水裡。
塘水已經經過幾天的沉澱,變得清澈許多,倒映著藍天白雲。
“放苗!”錢向東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岸上的婦女們小心翼翼地將淺坑裡適應好的魚苗,連水帶苗舀進木盆、水桶裡,再遞給塘裡的人。
陳興平接過一盆,看著盆裡那密密麻麻、活力十足的小生命,深吸一口氣,將盆沿緩緩沉入水麵之下,然後輕輕傾斜。
嘩……
無數細小的銀梭,如同被釋放的精靈,歡快地躍入廣闊的水域!
它們一入水,便四散開來,有的調皮地在水麵打個旋兒,吐出一串細小的氣泡,有的則迅速擺尾,輕盈地潛入更深的水中,隻留下一圈圈細微的,蕩漾開來的漣漪。
一盆,又一盆。
岸上的人屏息看著,看著那點點銀光融入碧波,看著原本平靜的水麵被這些小小的生命攪動起勃勃生機。
陽光灑在水麵上,跳躍著金色的光斑,也映照著岸上每一張飽含期待的臉龐。
林允棠挺著大肚子,站在人群裡,手輕輕撫摸著腹部,看著塘水中自由遊弋的魚苗,笑得很開心。
魚苗終於全部放入了大塘。
“成了!”鄧通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興奮地捶了一下旁邊武奇的肩膀,卻忘了武奇肩上還有傷。
“嘶——你小子!”武奇疼得齜牙咧嘴,但臉上也帶著笑,“輕點!不過……看著這些小家夥,這疼也值了!”
吳會計小心翼翼地避開泥濘,走到陳興平身邊,遞給他一塊乾布擦手,低聲道:“興平,苗是放進去了,可這……這養魚的章程,咱是真抓瞎啊!光知道喂草,可喂多少?啥時候喂?水要咋管?這要是伺候不好……”
錢向東接過布,用力擦了把臉和脖子上的水珠,說道:“吳會計,路是人走出來的。咱沒養過,那就摸著石頭過河!孫技術員給了些法子,咱照著做,邊做邊學!”他轉向岸上,提高了聲音:“老少爺們兒!魚苗下了塘,這才剛開個頭!往後,這塘裡的魚,就是咱全村人的飯碗!大家夥兒都得拿出伺候莊稼的精細勁兒來伺候它們!割草、巡塘、看水色,一樣都不能馬虎!特彆是晚上,得有人輪班守著!這塘,就是咱的命根子!”
“放心吧錢叔,割草我包了!保管喂得它們肚兒圓!”陳其第一個拍著胸脯響應。
“晚上我跟我爹輪班守夜!”一個半大孩子也昂著頭喊。
“對!守好了!看哪個王八蛋還敢來使壞!”
這話立刻引起一片附和,顯然劉老黑堵渠的事給大家心裡都留了根刺。
怕又有人來破壞池塘。
養魚的“學徒”生涯,就在這種帶著憧憬和幾分茫然的氛圍中開始了。
割草成了村裡半大孩子和婦女們的頭等任務。
每天天蒙蒙亮,河灘上、田埂旁,就晃動著他們挎著籃子、背著竹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