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河的水汽裹著焦糊味撲在孫元良臉上,他用望遠鏡掃視對岸,日軍的九二式重炮正在羅店廢墟上架設。彈片削過的樹皮簌簌掉落,在軍靴邊積成深褐色的碎屑。河麵浮著幾具腫脹的屍體,鋼盔在漩渦裡打轉,與遠處飄來的膏藥旗碎片糾纏成團。
“史旅長的電台斷聯三小時了。”副官遞來滲血的繃帶,是錢倫體撤退時留下的,邊緣還纏著半截染血的繃帶,“瀏河橋頭發現二六二旅的鋼盔,數量…不足二十頂。”
孫元良的手指頓在地圖上羅店的紅叉處。三天前蔣委員長用紅鉛筆勾勒的弧線此刻仿佛活了過來,沿著蘇州河蜿蜒成一道滴血的傷口。他想起史言科最後那抹染血的軍禮,當時對方腰間彆著的,正是張靈甫那柄斷了穗的佩劍。而此刻,佩劍的主人正渾身濕透地撞進掩體。
裝甲車引擎聲由遠及近,張靈甫的德式軍靴在泥地裡拖出兩道血痕。他扯開領口,白襯衫上的血漬已乾涸成暗褐色:“師座!日軍第11師團已突破月浦,正向南翔迂回。”展開的偵察圖上,密密麻麻的紅點像癌細胞般擴散,“薛嶽司令急電,命我部死守姚家宅陣地——可我們隻剩兩個營的兵力!”
孫元良的目光落在地圖邊緣的鉛筆批注——“必要時可棄守江灣”。那字跡與羅店的“棄”字如出一轍,隻是這次用的鋼筆。他摘下懷表,妻女的照片被彈片劃得麵目全非,玻璃背麵隱約可見“等你回家”的字樣,此刻卻被硝煙熏成了灰黃。表蓋內側還壓著張泛黃的戲票,是出征前與妻在天蟾舞台看《挑滑車》的存根。
“傳令兵!”他突然扯開領口,露出浸透汗水的襯衫,“把辰山繳獲的擲彈筒全調到北岸,告訴各連…把刺刀磨快。再給南京發報,就說羅店殘部已完成牽製任務。”話尾的“任務”二字咬得極重,仿佛要把喉間的血腥味碾碎。
暮色漫過瀏河渡口時,史言科的殘部蜷縮在蘆葦蕩裡。十七個士兵圍著半截鐵軌烤火,刺刀上的鏽跡混著凝固的血痂。錢倫體的繃帶早成了暗紅色布條,他用刺刀挑起塊發黴的壓縮餅乾,碎屑掉進湍急的河水裡。新兵小周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珠落在焦黑的泥土上,開出細小的紅梅。
“旅長,對岸有動靜。”小周突然壓低聲音。探照燈刺破夜幕,日軍的橡皮艇正順著水流漂來,艇首架著的歪把子機槍泛著冷光。艇尾坐著個留仁丹胡的軍官,把玩著錢倫體遺落的懷表——那是他新婚時妻子送的,表蓋內側刻著“平安”二字。
史言科握緊斷劍。劍穗上的紅絲絛在風中獵獵作響,恍惚間他又看見辰山的硝煙裡,錢倫體舉著望遠鏡說:“要是能把月亮摘下來當照明彈就好了。”此刻月光被雲層遮蔽,隻有探照燈的光柱裡,飄著零星的雪花——那是被炮火震碎的牆灰。
“炸橋。”他將最後一顆手雷塞進小周掌心,“記住,往橋墩的…”話音未落,機槍聲撕裂夜空。錢倫體突然撲過來,溫熱的血濺在史言科臉上。子彈穿透老兵的胸膛,在身後的蘆葦叢中驚起一群白鷺,羽翼撲棱聲與槍聲混作一團。
“快走!”錢倫體的刺刀還插在日軍喉間,身體卻順著橋欄滑進河裡。史言科望著翻湧的浪花,想起這個跟了自己八年的老兵,總愛在戰前哼唱蘇州評彈《珍珠塔》。此刻河麵上漂著段殘破的三弦琴,琴弦在血水裡泛著幽藍。
蘇州河北岸,孫元良的裝甲車碾過滿地彈殼。他望著對岸衝天的火光,知道那是瀏河橋在燃燒。副官遞來最新戰報,日軍已突破楊行防線,正向江灣機場逼近。而南京回電隻有短短一行:“江灣若失,軍法處置。”
“把這個發回南京。”他在電報紙上疾書,鋼筆尖劃破紙張,“羅店棄守完成,蘇州河防線可保三日。”墨跡未乾的電文旁,他用紅鉛筆重重畫了個圈——不是弧線,而是個殘缺的圓。圈外,密密麻麻標著“彈藥不足”“援軍未至”的小字,被雨水暈染成模糊的黑團。
深夜,張靈甫的153旅在姚家宅遭遇伏擊。德式鋼盔在探照燈下連成銀鏈,卻擋不住日軍燃燒彈的火雨。旅長揮劍砍斷電話線時,突然想起辰山的清晨,史言科說要帶二六二旅去羅店救百姓。此刻那座城已化作焦土,而電話線裡傳來的,是薛嶽沙啞的怒吼:“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把江灣守住!”
孫元良站在蘇州河最前沿的陣地。江水倒映著南岸的燈火,那些本該屬於萬家團圓的光暈,此刻被炮火撕成碎片。他摸出蔣委員長的手令,雨水早已將“棄羅店”的字跡暈染開,卻讓“保淞滬”三個字愈發血紅。對岸傳來零星的蘇州評彈唱腔,是殘部在死前哼唱,混著日軍坦克的轟鳴,在夜色裡碎成嗚咽。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江灣機場方向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孫元良望著天際線騰起的蘑菇雲,想起昨夜錢倫體托人捎來的口信——“羅店的百姓…都過河了”。他將懷表貼在胸口,聽見指針跳動的聲音混著遠處的槍炮聲,像極了這座城市瀕死的心跳。而口袋裡的手令邊角已被攥得發皺,那個“棄”字的最後一筆,深深嵌進了掌心的肉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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