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散儘時
羅店碼頭的硝煙在晨霧中緩緩飄散,燒焦的木板與破碎的彈藥箱漂浮在渾濁的江麵上,隨著浪潮不斷撞擊著岸邊焦黑的石柱。朱赤倚著鏽跡斑斑的鐵錨,左手緊按著仍在滲血的繃帶,目光在狼藉的戰場上逡巡。他的軍靴陷進混著硝煙與血水的泥沙裡,每走一步都帶著沉重的拖拽感。
“旅長!三排清點完畢,犧牲七人,重傷四人!”
通訊兵舉著登記簿的手還在顫抖,硝煙熏黑的臉上兩道淚痕格外清晰。朱赤喉結滾動了一下,卻沒說話,隻是伸手接過登記簿,用鉛筆在犧牲者名單上挨個畫圈。他記得其中有個新兵,三天前還因為緊張把刺刀裝反,被自己罵得滿臉通紅。
“二排報告!輕傷九人,暫時無生命危險!”又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朱赤機械地點頭,忽然意識到人群裡少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彭善妹青布夾襖上沾著艾草汁液的模樣,此刻卻怎麼也拚不出輪廓。他猛地轉身,登記簿被帶得飄落在地,泥水瞬間洇濕了烈士們的名字。
“彭善妹呢?”他抓住路過的擔架兵,聲音像砂紙磨過生鏽的槍管。擔架上的傷員發出痛苦的呻吟,血順著擔架邊緣滴在朱赤的軍靴上。擔架兵被他猩紅的眼睛嚇住,結結巴巴道:“沒、沒看見,剛剛撤退時......”
朱赤甩開他,開始在廢墟裡奔跑。坍塌的倉庫梁柱下壓著破碎的藥箱,幾片乾枯的黃芪葉沾著暗紅血漬,在風裡輕輕搖晃。他忽然想起昨夜地窖裡,彭善妹就著油燈分揀草藥的模樣,她蒼白的手指撫過每一片葉子,像在撫摸受傷的士兵。
“善妹!”他的喊聲驚飛了屋簷下幾隻灰撲撲的麻雀。瓦礫堆後傳來微弱的咳嗽聲,朱赤幾乎是撲了過去。彭善妹蜷縮在半截磚牆後,懷裡緊緊護著個染血的布包——那是她隨身帶著的急救用品。她的額頭有道傷口,鮮血順著臉頰滴在衣襟上,卻還在用布條給身旁的小戰士包紮腿傷。
“朱大哥!”看見他的瞬間,彭善妹眼裡閃過驚喜,隨即又黯淡下去,“這個孩子失血過多,我......”
她的聲音突然哽住,顫抖的手指怎麼也係不好止血帶。朱赤在她身邊蹲下,接過布條的手卻比她更抖。他聞到她身上熟悉的艾草香混著硝煙味,突然想起數年前那個同樣硝煙彌漫的夜,母親也是這樣顫抖著為父親包紮傷口,最終還是沒能留住人。
“彆動。”他低聲嗬斥,強行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布條在他手中迅速纏繞成結,彭善妹卻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沫染紅了掌心。朱赤臉色驟變,伸手要去扶她,卻被她躲開。
“我沒事。”她擠出個蒼白的笑,想把懷裡的布包遞給朱赤,“裡麵還有雲南白藥,留給重傷員......”話音未落,人就軟軟地向前栽倒。朱赤慌忙抱住她,觸到她後頸一片冷汗,這才發現她後背的衣服早已被鮮血浸透——不知何時,她替身後的小戰士擋了流彈。
“來人!擔架!”朱赤的吼聲撕破晨霧。他抱著彭善妹往臨時救護站跑,懷裡的人越來越輕,像片隨時會被風吹散的枯葉。她的睫毛在晨光裡微微顫動,氣若遊絲道:“彆...彆讓戰士們知道我受傷...會...會影響士氣......”
救護站裡彌漫著濃重的碘酒味,軍醫掀開彭善妹的衣襟時,朱赤彆過了頭。他看見牆根下自己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卻顯得那麼單薄無力。記憶裡彭善妹倔強的眼神、地窖裡油燈下認真的側臉、戰場上不顧安危遞來的止血草藥,此刻都化作鋒利的刀片,一下下割著他的心臟。
“子彈貫穿,暫時脫離危險,但......”軍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朱赤靠在斑駁的磚牆上,摸出煙盒才發現裡麵早已濕透。他想起孫浩勇說的“刀子嘴豆腐心”,原來自己那些生硬的訓斥,不過是笨拙的保護。可他終究沒保護好她。
當夕陽再次染紅江麵時,彭善妹終於醒了。她在昏沉中聽見朱赤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從未有過的溫柔:“等你好了...我帶你去望鄉崖...看野菊花......”她想睜開眼睛,卻沒有力氣,隻能在心裡默默回應:“我不怕,因為我要留在你身邊......”
營地的炊煙升起來了,混著未散的硝煙,在暮色裡織成一幅朦朧的畫。朱赤守在彭善妹的擔架旁,數著她微弱的呼吸,突然覺得這場戰爭的意義,或許就藏在這些用生命守護彼此的瞬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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