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裕發來的地址很遠,即便遊嘉在交代完胡盼之後以最快的速度一路飆車,但等她到達付裕給她發來的定位的位置時已經很晚了。
九點十七分的海浪將米色的沙灘衝成了類似鉛灰的顏色,月光被雲層篩成稀薄的銀粉,斷斷續續地灑在退潮後裸露的灘塗上。
遠處貨輪的紅色航燈陷在霧霾裡,每隔四十秒明滅一次,像被按進渾水的煙頭。防波堤外側的消波塊被潮氣浸成深褐,棱角縫裡卡著發白的塑料瓶蓋與乾癟的綠藻。廢棄的木質棧橋從沙灘中段斜插進海水,第三根橫梁的斷裂處垂著半截尼龍繩,隨鹹濕的風來回敲打立柱。
橋頭歪斜的警示牌藍漆剝落,露出底下鏽成珊瑚色的鐵皮,殘存的“危”字筆畫被藤壺覆蓋成凹凸的顆粒。三十米外的礁石群被漲潮吞沒大半,隻剩最高處的尖頂浮在墨色水麵,如同擱淺巨獸的脊骨。
沙灘東側擱著兩隻翻倒的橙色塑料桶,桶底黏著風乾的褐色海帶,邊緣結出鹽霜。五六個啤酒易拉罐半埋在沙裡,鋁殼被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拉環早已不知所蹤。潮線附近的泡沫堆積帶泛著病態的灰白,像被揉碎的鎮痛藥片,隨浪湧進退時發出細密的碎裂聲。
寂靜、寂寥,是遊嘉的第一感受。
上海的夜空一向是看不到什麼星星的,這裡的光源絕大多數都來自海岸線的幾排宅基地自建房和一處兩百米開外的便利店。
遊嘉給付裕打了電話卻顯示對方的手機已關機。
她猛地回頭看向不遠處的便利店,白熾燈光暈在灘塗上,玻璃門內收銀員低頭刷手機的影子被拉長到礁石邊緣——但遊嘉注意到的並不是這些而是便利店拐角陰暗處一個蜷縮著的身影。
便利店拐角的陰影處被霓虹燈管切成銳角,付裕就這樣蜷在生鏽的消防栓與垃圾桶夾縫裡。
濕透的羊絨混紡襯衫黏在他的脊背上,袖口上的鉑金袖扣反著冷光,衣擺卻沾滿沙粒與深褐色的藻類碎屑。發梢滴落的水珠在鎖骨處積成小窪,隨著他胸腔的震顫泛起細密波紋。
遊嘉蹲下時高跟鞋碾到半截煙蒂,鞋底與水泥地摩擦聲驚起付裕肩頭一顫。他右臉顴骨蹭著道細長的血痕,淚跡在鼻翼兩側結出鹽晶,睫毛膏暈染成兩片洇開的墨團。
遊嘉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付裕。
脆弱、易碎,像個一碰就會碎掉的洋娃娃。
付裕抬起眼睛看著她,可在這陰影裡她卻如何也看不清付裕的眼睛。
她的拇指擦過他的下頜,指尖觸到未乾的海水鹹腥,混著皮膚表層浮出的冷汗,就像觸碰到了退潮後礁石縫隙裡的黏稠泡沫。
在得知雲鷺出事之後遊嘉的大腦也空白了一瞬。
她和雲鷺見的並不多,但因為猜到了很多背後的故事,她對雲鷺始終都……遊嘉也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大概是既敬佩又心疼吧。
而在收到付裕的定位之後遊嘉更是確定雲鷺並非正常生老病死,而是……出了意外、自殺、或是他殺。
雲鷺不該死的。
遊嘉垂下眼簾,撫著裙底挨著付裕坐下。
她的墨綠色燈芯絨長裙立刻被付裕褲管滲出的海水浸透。
在這個角度接著便利店的燈光遊嘉才發覺付裕的左手攥著塊撕裂的絲綢方巾,寶藍色暗紋被海水泡成臟汙的灰調,而他蜷曲的指節因過度用力泛起青白。
遊嘉坐在付裕的身邊順著他目光的方向和他看向同一個角度。二十米外潮聲在防波堤反複摔碎,付裕右腳的麂皮樂福鞋甩在五步外的排水溝邊,鞋底卡著片鋒利的貝殼殘片。
遊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她想了一整路都沒有想到合適的答案。
她也曾經曆過父母的驟然離世,隻是因為係統的存在她對這些的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了。
後來,在她被係統清除了記憶之後發生的事……
因為媽媽失蹤杳無音訊多年,直到她占據了一定的地位權勢還是沒能找到,所以她早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從謝玉慈那裡得知真相之後她也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固然傷心,但那時正值和淩學潤之間的衝突最為關鍵的時候,她也沒有多少時間去沉浸於自己的情緒之中。
她什麼都說不出來也做不出來,隻是呆呆地和付裕挨著坐著。
她也在發呆,在逐漸想起自己記憶中已經逐漸模糊的媽媽。
又不知道過去多久,貨輪汽笛聲從海灣另一側蕩來時,便利店燈光恰好熄滅,整片海灘陷入粘稠的幽藍。
付裕始終都很安靜。
他不僅沒有說話,連抽泣聲都沒有。
有的隻有平緩而沉靜的呼吸聲,與海浪漲潮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更顯得四下無人、心中空空。
遊嘉抬起自己僵硬的手腕,撫上付裕的臉頰。
他還在流眼淚。
他雖然沒有抽泣,但淚水卻抑製不住地在眼眶中積蓄、滿溢。
“我帶你回家。”
付裕突然抓住她手腕,指甲在皮膚上壓出四道月牙狀凹痕,又像被燙到似的猛然鬆開。
“我不想回去。”
他的嗓音沙啞的可怕,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自動販賣機的藍光爬上付裕後頸,照亮領口內側繡的標記,金線繡的圖案被鹽水蝕成斷斷續續的虛線。
遊嘉卻像是突然醒了過來,強行將他的頭按向自己肩窩。
遠處傳來海警船的鳴笛,聲波撞上便利店玻璃幕牆,在兩人交疊的影子裡折成喑啞的餘震。
“跟我回我家,我不送你回付誠那裡,好不好?”
付裕的手指蜷縮起來,他抬了抬手卻又放下。
他終於還是沒有回抱住遊嘉,卻低低地嗚咽起來。
海風掠過防波堤頂端的鐵絲網時,帶起類似口哨的尖嘯,驚飛兩隻藏在混凝土縫隙裡的濱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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