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蒼山深處的鑄劍廬裡,鐵屑在火光中飛舞,老鑄劍師將燒得通紅的劍坯浸入冷水,“滋啦”一聲白霧騰起,模糊了牆角那柄蒙塵的古劍。楊辰推門而入時,正撞見老鑄劍師用布擦拭劍鞘上的銅鏽,劍身露出的刹那,一道微弱的藍光順著劍脊遊走,像極了活物的呼吸。
“這劍……”楊辰的指尖剛觸到劍柄,一股寒意突然順著指縫鑽進來,仿佛有無數根細針在刺探他的經脈。他猛地縮回手,劍身在鞘中輕輕震顫,發出細碎的嗡鳴,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悲鳴。
老鑄劍師歎了口氣,將劍重新按回劍架:“三百年了,也就你敢碰它。”他往火爐裡添了塊鬆木,火星濺在青磚上,“這是‘斷水’,當年玄鐵門的鎮派之寶,劍主是三百年前的劍聖柳滄瀾。聽說他死在最後一場論劍上,屍體都涼透了,手裡還攥著這劍柄,指骨嵌進木頭裡,掰都掰不開。”
楊辰盯著劍鞘上的雲紋,那些紋路在火光下竟緩緩流動,隱約組成一張人臉的輪廓。“柳滄瀾……是不是那個在終南山論劍時,一劍劈開瀑布,卻在登頂後突然自刎的劍客?”
“正是。”老鑄劍師往茶杯裡倒了些熱茶,“當年他可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劍快得能斬斷流水,人送外號‘斷水劍聖’。可誰也沒想到,他會在拿到‘天下第一’的牌匾後,用這把劍抹了脖子。”
話音未落,“斷水”突然從劍架上彈起,劍柄“咚”地撞在楊辰腳邊。他彎腰去撿,掌心剛覆上劍柄,眼前的景象突然天旋地轉——鑄劍廬的火光變成了終南山的雪,漫天飛雪裡,一個白衣劍客正站在瀑布前,劍尖垂在水麵,水流在劍刃兩側分成兩道銀線,卻始終沾不到劍身分毫。
“柳滄瀾?”楊辰試探著開口。
白衣劍客猛地回頭,那張臉竟與楊辰有七分相似,隻是眼神裡的疲憊像化不開的冰:“你能看見我?”他的聲音混著瀑布的轟鳴,帶著金屬摩擦般的沙啞,“三百年了,終於有人能聽見我的劍鳴了。”
雪地裡突然多出塊石碑,上麵刻著“天下第一”四個大字,柳滄瀾的手指在碑上劃過,指甲縫裡滲著血:“他們都說我求仁得仁,可誰知道……這劍裡的東西,早就不是我能控製的了。”
楊辰突然感到掌心刺痛,低頭一看,“斷水”的劍刃不知何時出鞘半寸,劍鋒上沾著他的血珠,那些血珠竟順著劍紋逆流而上,在劍柄處凝成個小小的血繭。
“看見這個了嗎?”柳滄瀾指著血繭,苦笑一聲,“當年我為了練‘人劍合一’,把半魂煉進了劍裡。本以為能突破境界,沒想到……”他突然按住太陽穴,白衣瞬間被血染紅,“劍裡的執念越來越重,它想要的不是天下第一,是所有用劍的人都臣服於它!我贏了論劍那天,它逼著我殺了所有挑戰者,連認輸的都沒放過……”
鑄劍廬的火光重新亮起時,楊辰的掌心多了道血痕,“斷水”插在地上,劍刃上的藍光正一點點褪去。老鑄劍師遞來傷藥:“它又‘說話’了?”
“嗯。”楊辰包紮著傷口,聲音有些發沉,“柳滄瀾不是自刎,是被劍裡的殘念逼死的。他怕自己徹底被吞噬,才親手了結……”
話沒說完,“斷水”突然劇烈震顫,劍鞘上的雲紋全部亮起,在牆上投出無數劍影,那些影子個個持劍而立,卻都長著同一張臉——正是柳滄瀾。劍影們同時揮劍,牆上的光斑竟被斬成碎片,露出後麵的石壁,石壁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全是“悔”字。
“它在怕。”老鑄劍師摸著胡須,“怕柳滄瀾的殘魂徹底消散,更怕再也找不到能聽見它說話的人。”
楊辰伸手握住劍柄,這次沒有寒意,隻有一絲微弱的暖意順著手臂蔓延。他想起柳滄瀾最後那句話:“劍是利器,可練到極致,人會變成劍的奴隸。”
“你想解脫嗎?”楊辰輕聲問。
“斷水”發出一聲悠長的劍鳴,像是在應答。
三日後,青蒼山的祭劍台燃起篝火。楊辰將“斷水”橫在火焰上,劍身在高溫中漸漸變紅,那些流動的雲紋慢慢凝固,最後化作一道白光衝天而起,在半空炸開成漫天星屑。老鑄劍師說,那是柳滄瀾的殘魂終於掙脫了劍的束縛。
而留在篝火裡的,隻有一柄普通的玄鐵劍,劍身上的“斷水”二字已模糊不清。楊辰將它插進劍塚,旁邊新立的石碑上刻著:“劍隨心動,而非心為劍囚。”
風吹過劍塚,百餘柄古劍同時發出輕鳴,像是在應和這句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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