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峻的笑容漸漸收斂,眼神中閃爍著一抹複雜的光芒,既有對過往榮耀的懷念,也有對未來的不確定感。
“陶賢弟言之有理,隻是這世事無常,人心更是難測。陛下養子郭榮年輕有為,自有他的治國之道,我等老臣,到時候是否還能有用武之地可就難說嘍?我等現下能做的也隻有竭儘所能,不負陛下厚望。至於那黃河巡視之事,雖責任重大,卻也是我等為江山社稷儘忠的最後機會。隻希望此行能夠順利,不負陛下所托!”
王峻巧妙地繞開了話題的重心,陶穀那番意味深長的話語,就如同輕拳落在蓬鬆的棉絮之上,隻留下一抹淡淡的無力與回響,在空氣中緩緩消散。
“王相能有此等體恤之心,倘若聖上得知,定會對大人此舉讚不絕口。”
言語間,兩人的身影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格外莊重,而賬外,夜色如墨,星河低垂,宛如一幅靜謐的畫卷。偶爾,一陣寒風掠過,帶著幾分蕭瑟與寂寥,仿佛也在無聲地旁觀著這段被夜色包裹的秘密,靜靜聆聽著不為人知的心語……
……
次日清晨醒來!
楊駿與趙匡胤肩並肩,提著沉甸甸的行囊,腳步沉穩地邁出營帳的那一刻,晨曦初破,天邊泛起一抹淡淡的藍紫色,剛至帳外,一幅意想不到的畫麵映入眼簾——王峻與陶穀,他們二人竟已早早地立於蜿蜒的河堤之畔,身影被薄霧輕輕繚繞,宛如兩尊靜默的雕塑,凝視著滾滾不息的黃河水。晨光中,王峻的麵容顯得格外冷峻,眼神深邃,仿佛藏著無數未言之語;而陶穀則是一副文人雅士的裝扮,手持羽扇,眉宇間透露出幾分超然物外的淡然。
楊駿的目光與王峻相遇,那一刻,空氣似乎凝固,兩人之間流轉著複雜難言的情感。惜才?仇恨?或許隻有他們自己心中最為清楚。楊駿輕輕吐了口氣,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隨後邁開步伐,緩緩向前道:“早啊,王相!”
王峻聞言,眼神微微一閃,心中五味雜陳。他深知楊駿此人文采斐然,但隻可惜命運弄人,將他們推向了對立麵。
儘管內心深處對楊駿的才情抱有幾分欣賞,但家族的血海深仇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牢牢束縛著他的心。他輕輕點頭,聲音低沉而有力:“之前一直聽聞楊直學士,飽讀詩書,才華橫溢,令人欽佩。方才,我與陶常侍正立於這黃河之畔,突發奇想,欲為這裡起個名字,以傳後世。不若,這個重任就交給楊直學士吧?”
言罷,王峻的目光變得深邃而複雜,似乎在期待,又似乎在試探。陶穀則在一旁,輕輕搖動著羽扇,眼神中流露出一抹玩味,顯然對這場突如其來的“命名遊戲”頗感興趣。而楊駿,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挑戰,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心中暗自思量:這倒是個流芳百世的好機會。
在一旁靜觀的趙匡胤,內心雖湧動著強烈的好奇,卻也隻能默默注視著眼前的一切。畢竟,在這眾人之中,除了楊駿之外,竟無一人能認出他的身份。於是,他選擇了沉默,以一種不顯山露水的方式,細細審視著周遭的動靜。
楊駿嘴角勾起一抹淺笑,聲音溫和著道:“王相、陶大人,二位對這渡口周圍,可曾有過了解?”
王峻聞言,目光自然而然地轉向了陶穀,隨即輕輕搖頭,嘴角掛著一絲玩味的笑意:“哈哈,如此說來,倒是楊直學士對這片地域,十分了解了?”
楊駿哈哈一笑,然後手指向渡口不遠處道:“王相、陶大人,前方不遠處有兩個小村莊,西邊的叫宋王莊,東邊的叫小趙莊,兩個村莊房挨房,街連街,遠遠看去就像一個村莊。宋王莊西邊有條南北大道,南通黃河,北到衛州。大道邊是個方圓百畝的大校場,莊北緊臨衛河,就是我們目前所在的這個地方!”
楊駿的話音剛落,陶穀目光掃過遠處相連的村莊,笑道:“楊學士果然心思縝密,連這鄉野裡的村落布局都摸得如此清楚。隻是這宋王莊、小趙莊,名字雖直白,卻少了幾分江河氣象。此處既是黃河與衛河交彙之地,又是巡視河堤的要衝,總該有個配得上這般地勢的名號才是。”
王峻微微頷首,目光重新落回楊駿身上,語氣裡添了幾分審視:“陶常侍說的是。楊學士既知此地脈絡,想必已有腹稿?”
楊駿並未立即回應,而是緩緩轉身,步向河堤之畔,目光深邃地投向腳下那滾滾不息的黃河波濤。晨曦漸漸扯開夜幕,一抹亮色灑落,河麵上薄霧繚繞,與不遠處的衛河清波相互纏綿,仿佛是兩條悠然遊弋的巨龍,在此地溫情相擁。他輕輕以指尖扣擊著腰際懸掛的溫潤玉佩,聲音清脆,隨後,他忽然提高嗓音,朗聲而言:“王相、陶大人,你們看?”
楊駿伸出手指,引向遠方,言語中帶著幾分指點江山的意氣:“你們看,這一段河水,流勢溫婉,河麵豁然開朗,兩岸樹木林立。南來北往的旅人,無不選擇此地作為歇腳之處,或飲馬解渴,或以水潔麵,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人潮馬跡,依我之見,此地何不就被稱作:飲馬口?”
“飲馬口?”陶穀輕聲複吟,眸光流轉間,一抹讚許悄然掠過。不遠處,一支商隊恰於此時駐足歇憩,馬兒低頭飲水,人們擦拭著臉龐與身軀,一派生動景象。他連連頷首,讚道:“‘飲馬’二字精準勾勒此地之用,而‘口’字則巧妙象形其地形之貌,確是妙筆生花,貼切至極。”
王峻的眉宇間,一抹細微的波動難以察覺。此名公正無私,又暗合周遭地勢,確乎無懈可擊。然而,他側目望向楊駿那不溫不火的側顏,心中某道無形的枷鎖,仿佛又無形中緊束了幾分——此人之才,不僅橫溢,更難得的是,他深諳韜光養晦之道,鋒芒暗藏於拙樸之間。
他冷哼一聲,語氣卻緩和了些許:“既合情理,便依楊學士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