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楊駿的身影再度浮現於黃河那蒼茫渡口之時,飛龍使王承誨亦如影隨形,緊步其後。楊駿內心深處,對此行任務懷揣著萬般不願。郭威那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的態度,早已在他心中種下不滿的種子。然而,似乎早已洞悉楊駿的心思,在給他的密函上就寫到:隻要他與飛龍使王承誨能成功安撫下節度使王殷,歸來後便既往不咎。
直到現在,楊駿才知道麵前這位飛龍使王承誨乃是節度使王殷的兒子,此番能否成事,怕是還少不了此人的助力!
黃河渡口,狂風肆虐,裹脅著泥沙如刀割般撲麵而來,令楊駿的臉龐生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膻之氣。他凝視著眼前那混沌不清的河麵,波濤洶湧,漩渦連連,恰似他此刻心中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思緒。
王承誨立於他身後,保持著一貫的沉默,玄色披風在狂風中獵獵飛舞,如同黑夜中的幽靈。腰間的佩刀隨著渡船的搖曳,不時與船舷上的鐵環輕輕碰撞,發出陣陣低沉而有力的回響,更添了幾分緊張與肅殺之氣。
楊駿終是緩緩轉過身來,那雙眸光輕輕落在對方緊繃如弦的側臉上,唇邊勾起一抹淡笑,聲音中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王將軍啊,若是我早知你乃是王節度使的公子,之前去天雄軍時,定要與你痛飲幾杯。”
他的話語中流淌著淡淡的自嘲,仿佛是對過往未曾察覺的遺憾。這飛龍使王承誨,麵容冷峻,猶如冬日裡永不融化的寒冰,叫人難以窺見其內心。誰又能想到,他背負著這般複雜的身份。
王承誨的視線掠過河麵,他忽然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聲音比風聲更冷:“楊大人不必客套。此去魏州,是為陛下安撫家父,也是為我王家求一條生路。家父性情剛烈,又與王峻相交甚密,陛下的旨意……他未必肯聽。”
楊駿心頭微微一震,暗想,原來這位素來以冷麵著稱的王將軍,也有著不為人知的軟肋。他腦海中回響起密函中那擲地有聲的“既往不咎”四字,喉頭不禁一陣乾澀:“王將軍既然願意與我同行,想必心中已有了盤算。”
王承誨輕輕扯了扯嘴角,那抹笑意中卻藏著難以言喻的苦澀:“盤算?若我真有萬全之策,又何至於此刻愁雲滿麵?楊大人,陛下既然對你如此倚重,讓你伴我同歸,想必你心中已有妙計?”
楊駿被這一問猝然愣住,腳下的渡船木板隨著水波輕輕搖曳,仿佛連帶著他的心也泛起了微波。他目光越過波光粼粼的水麵,投向那漸漸融入暮色中的南岸,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輕聲歎道:“盛世也好,亂世也罷,苦的終歸是黎民百姓。現今大周根基初穩,若能避免刀兵相見,自是再好不過。總不能讓魏博的烽火,驚擾了黃河兩岸來之不易的安寧。”
王承誨緘默不語,隻是默默地將披風又拉攏了幾分,抵禦著河麵上愈發凜冽的風寒。小舟隨著波濤搖曳,漸漸駛向河心,風浪似乎也在此刻變得更加洶湧澎湃。楊駿一手緊緊抓著船舷,隻覺得胃中一陣翻騰,不適之感愈發強烈。
見狀,王承誨輕輕遞過一個水囊,聲音中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喝點兒水吧,等到了魏州,恐怕連喘息的片刻都難得。”
楊駿接過那水囊,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囊身的冰涼,卻又仿佛能感受到王承誨掌心殘留的微微暖意,兩種截然不同的溫度交織在一起,竟讓他覺得有些莫名的灼熱。他仰頭灌了兩口水,清冽甘甜的泉水順著喉嚨滑下,卻似乎難以平息心中那股莫名的煩躁。他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幾分沉重:“王將軍可曾知曉,臨行前陛下單獨召見我時,說了什麼?”
王承誨正凝神注視著船首破浪而行的軌跡,聽到這話後,不由自主地轉過頭來問道:“陛下說了什麼?”
楊駿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風浪吞了去道:“陛下說,王峻欺朕太甚,想將大臣全部驅逐,剪除朕的左膀右臂。朕隻有一子,王峻卻專門設置障礙,臨時讓他進京入朝,王峻得知便已滿腔怨恨。況且豈有一人既主持樞密院,又兼任宰相,還要求遙領重要藩鎮的道理!觀察他的誌向,永無滿足。目中無君如此,誰能忍受!”
王承誨的瞳孔倏地一緊,緊握披風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力道。然而,這情緒的波瀾轉瞬即逝,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緩緩言道:“楊大人,對於陛下之事,我眼下並無暇他顧。倒是讓我心中縈繞不去的是,王峻大人今日之境遇,是否會成為我們他日之寫照呢?”
楊駿心頭猛地一黯,儘管對方之言並非全然無稽,這場安撫之旅,自啟程之初便非坦蕩大道。王殷與王峻之間,私情糾葛如藤蔓纏繞,根深蒂固;魏博軍數十載割據自立,傲骨嶙峋,早已在父子血脈、君臣綱常間編織起一張錯綜複雜的死結。他此番涉足其間,隻怕是步步荊棘,遠非易事。
渡船猛地一陣顛簸,本來準備回話的楊駿卻緘默其口,他踉蹌著腳步,連忙伸手扶住搖晃的船舷,整個人幾乎失控,差點就與那波濤洶湧的水麵來了個親密接觸。就在這時,王承誨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拽住,那力度大得驚人,幾乎要將楊駿的胳膊嵌入船板之中。
“站穩了!”王承誨低沉著嗓音吼道。然而,他的目光卻越過楊駿,投向了西北岸那片漸漸沉入暮色的遠方。那裡,連綿不絕的烽火台在朦朧的天際線下若隱若現,宛如一排沉睡的巨獸一般!
楊駿凝視著暮色中漸漸模糊成輪廓的烽火台,它們宛如一雙雙瞪大的眼眸,固執而堅定地注視著蜿蜒的河麵。他忽地打破了周遭的寧靜,輕聲向身旁的王承誨問道:“王將軍,那些烽火台……”
王承誨聞言,順著楊駿指引的方向望去,原本平靜無波的麵容上悄然綻放出一抹笑意道:“楊大人,看來前方應是迎接我們的船隻無誤了。這些烽火台,是在舉號示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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