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元年正月初,郭威病重,柴榮被加授為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尉兼侍中,判內外兵馬事。
整個春節,大周的朝堂上下,群臣皆是在一顆懸著的心中度日如年。郭威的病情猶如狂風中的燭火,時明時滅,反複無常。每每傳來消息,皆言其大限將至,人心惶惶;可奇跡般地,他又總能從死神的鐮刀下驚險逃脫,讓眾人既驚又歎。
正月十七日!
滋德殿。
中書門下同平章事李穀、範質;殿前都指揮使李重進、殿前都虞候張永德;端明殿學士王溥、太師馮道等等一眾大臣皆立在門外!
正當眾人焦急企盼之際,大殿之門緩緩啟開,一位內侍邁著從容的步伐踱步而出,他的聲音溫和而莊重:“奉陛下諭旨,諸位大人,此刻可入內覲見。”
言罷,內侍輕移蓮步,幾步便至郭榮跟前,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幾分敬畏:“王爺,陛下方才蘇醒,雖初醒之時,但神誌卻異常明晰……”
郭榮的心此刻猛的一揪,這內侍的話他立即就明白過來了,昏迷許久的病人,醒來後卻異常清醒,這是回光返照的兆頭啊!
內侍敏銳地捕捉到了郭榮神色中的微妙變化,不由自主地輕聲提醒:“王爺,時辰不早了,您看……”
郭榮的目光越過殿門,投向遙遠而模糊的遠方,緩緩抬起手,打斷了對方的話。然而,這片刻的靜默很快被打破,門外一名近侍匆匆走來,貼近郭榮耳畔低語。旋即,郭榮的麵龐漸漸舒展,一抹滿意的微笑悄然綻放。隨後,他步伐沉穩,緩緩步入殿內,仿佛一切儘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過,剛一進去,郭榮便被眼前的氛圍所感染,他的指尖猛地攥緊了腰間的玉帶,冰涼的玉扣硌得掌心生疼,卻壓不住心頭翻湧的酸楚。他深吸一口氣,將眼眶裡的熱意強壓下去,跟著內侍邁過滋德殿的門檻,靴底踩在冰涼的金磚上,每一步都像灌了鉛。
殿內燭火如豆,藥味濃得化不開。郭威半靠在榻上,身上蓋著三層錦被,卻仍微微發顫。他的臉頰深陷,顴骨突出,唯有雙眼亮得驚人,像燃儘前最後爆出的火星,定定地落在郭榮身上。
“榮哥兒……過來……”郭威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卻帶著不容錯辨的清晰。
郭榮幾步跪到榻前,膝頭砸在磚地上發出悶響,他緊緊握住父親枯瘦的手,那手涼得像冰,卻在他掌心微微動了動。
“父皇,兒臣在。”他的聲音哽咽,尾音抖得不成調。
郭威眨了眨眼,目光掃過隨後入殿的群臣,李重進按劍而立,肩頭微顫;張永德垂著眼,手指絞著袍角;馮道捋著胡須,眼角的皺紋裡凝著濕意。老皇帝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耗儘力氣:“今日……召你們來,就一件事……托孤。”
殿內瞬間死寂,連燭火燃燒的劈啪聲都清晰可聞。
郭威的目光重落回郭榮臉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道:“榮哥兒,朕去後,你即帝位。記著……對百姓,要輕徭薄賦,多興農桑,讓天下人有衣穿,有飯吃。”
郭榮重重叩首,額頭抵著地麵:“兒臣遵旨。”
郭威咳了兩聲,呼吸急促起來,郭榮連忙替他順氣,待平複下來後,他才看向李重進與張永德,目光銳利如舊:“你們倆,是朕的外甥與女婿。榮哥兒雖非親生,卻是朕親手教大的,待他要如待朕。禁軍是國之利器,隻能護社稷,不能私相爭鬥——若敢有二心,朕在地下,也饒不了你們。”
李重進與張永德“噗通”跪倒,額頭觸地:“臣不敢!誓死效忠陛下,效忠晉王!”
“好,既然君臣名分已定,你二人當著我和在場所有人的麵,跪拜新君!”
李重進與張永德這時候無不對視對方一眼,特彆是李重進,此刻眼神之中,慢慢的不甘心……而在床榻上的郭威,此刻也緊緊握住自己的手,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最終還是張永德率先下跪道:“臣殿前都虞候張永德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而見到這一情況的李重進,這個時候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然後也見模學樣道:“殿前都指揮使李重進拜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到最為擔心的二人終究還是向著郭榮行君臣之禮,郭威的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然後看著郭榮繼位說:“我看當世的文才,莫過於範質、王溥,如今他倆並列為宰相,你有了好輔弼,我死也瞑目了。”
端明殿學士王溥,聞言後與範質一同俯身跪拜,聲音中滿是誠摯與感激:“臣等得陛下如此青睞,實乃三生有幸……”
郭威點了點頭,神色稍緩,轉而望向馮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柔和:“馮卿,您是曆經九朝的風雨元老,識人之明,斷事之智,無人能及。榮兒尚且年幼,於朝政之事或有不明之處,還望您多加指點,細心栽培。切莫讓他步上那些剛愎自用、閉目塞聽之君的後塵。”
馮道聞言,身形微顫,緩緩躬身,蒼老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哽咽:“陛下厚望,老臣……肝腦塗地,亦在所不辭,定當竭儘全力,不負陛下所托。”
郭威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從李穀、範質的奏案,落到牆角那盆快要凋零的梅枝上,忽然輕輕笑了:“朕這一生,從鄴都到開封,打了一輩子仗,殺了不少人……但終究,是想讓這天下,少些刀兵。榮兒,你性子比朕穩,能守住這份安穩……臨了了,還有一件事,你要叫人在河府、魏府各葬一副劍甲,在澶州葬一件通天冠絳紗袍,在東京葬一件平天冠袞龍袍。這件事你切不可忘了。”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握著郭榮的手忽然一緊,眼中的光亮驟然黯淡:“朕……累了……”
話音未落,那隻手便無力地垂落,搭在錦被上。
顯德元年正月壬辰日,郭威因病駕崩,享年五十一歲,諡號聖神恭肅文武孝皇帝,廟號太祖,葬於嵩陵。死後由養子郭榮繼承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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