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順著江麵一路向北,不過半日航程,揚州城的輪廓便清晰地出現在視野裡,碼頭的青石岸、往來的商船,還有岸邊立著的熟悉身影……
船身穩穩靠岸,跳板剛搭好,楊駿便與楚昭輔並肩走了下來。剛踏上碼頭的青石地,一道洪亮的聲音便迎麵傳來:“楊將軍,歡迎回來!”
楊駿抬眼望去,隻見侍衛馬軍都指揮使韓令坤身著銀甲,正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來,臉上帶著爽朗的笑意,身後還跟著幾名全副武裝的親兵。與出使南唐前一樣,韓令坤依舊親自在碼頭相迎,這份重視與熟稔,讓楊駿心中多了幾分暖意。
“韓將軍,勞你親自在此等候,倒是讓楊某過意不去了。”
楊駿快步上前,與韓令坤拱手相握,語氣裡帶著返程後的輕鬆道:“此次江南之行雖多有波折,好在也算不辱使命,總算能給陛下一個交代。”
韓令坤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十足,眼中滿是認可:“早聽聞江南局勢複雜,楊將軍能平安歸來,就是大功一件!陛下在京中也一直盼著你的消息,走,我已備好了接風酒,咱們邊喝邊說!”
楊駿聽韓令坤說備了接風酒,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楚昭輔。楚昭輔立馬會意,上前一步對著兩人拱手道:“將軍與韓大人久彆重逢,定有要事相談,屬下先去安置隨行人員,晚些再來回話。”
說罷便轉身退下,心中卻忍不住暗歎——六皇子李從嘉的王妃周娥皇心甘情願隨著楊將軍來江北,楊將軍的魅力,著實厲害!
韓令坤的臨時住所布置得簡潔利落,褪去銀甲後,他換上一身常服,多了幾分隨和。楊駿剛在案前坐下,韓令坤便端起茶壺為他斟了杯茶,隨即順勢往他身邊湊了湊,聲音壓得低了些,語氣裡帶著明顯的急切:“楊將軍,上次你出使南唐前,咱們在此匆匆一彆,我本有件事想向你請教,可惜當時你行程太緊,沒來得及細談。”
“韓將軍客氣了,此番我再來揚州,也有一件事與你相商!”
楊駿剛開口說有要事相商,韓令坤便先露出了詫異的神色,他當即放下手中的茶杯,身子坐直了些,語氣帶著幾分急切應道:“哦?楊將軍也有事相商?那今日這相聚,倒真是趕巧了!”
話音落,韓令坤話鋒一轉,臉上的輕鬆散去幾分,多了些糾結:“不瞞你說,我找你正想討個主意。南楚亡了之後,馬家宗室先是被帶到金陵,後來又輾轉送到揚州安置。其中馬希崇還被封了個永泰節度使的虛職,如今這一大家子就住在揚州城內,我這兒正犯愁呢,你看這事該怎麼處理?”
楊駿聽完,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這還不簡單?直接把馬家一行人送往東京開封府便是。”
他看著韓令坤微怔的模樣,又補充道,“你把他們留在揚州,既不是長久之計,還容易讓陛下疑心你有‘養虎’的心思。送回開封,交予朝廷處置,一來能撇清你的乾係,二來朝廷也能借此事震懾其他降臣,一舉兩得。”
韓令坤被楊駿一語點醒,興奮地拍了下大腿,先前糾結的神色瞬間煙消雲散:“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這一層?把馬家留在揚州就是個甩不掉的累贅,送回開封交予朝廷處置,才是最省心的正理!還是楊將軍看得透徹,一句話就解了我的難題!”
他話音剛落,語氣卻突然頓住,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眼神也變得複雜,帶著一絲欲言又止的猶豫:“隻不過……”
楊駿將他的細微變化儘收眼底,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放下杯子,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一語中的道:“韓將軍想必是因為陸孟俊的事情,在憂心忡忡吧?”
“啪!”
韓令坤猛地一拍桌麵,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作徹底的放鬆,他長舒一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就知道,這點心思根本藏不住!還是你楊將軍懂我,哎……”
韓令坤話音剛落,便抬手對著內室方向拍了拍手。隨著輕響,一道纖細的身影從屏風後走出——那姑娘看著不過十六七歲,衣著素雅卻難掩清麗,隻是眉眼間帶著幾分揮之不去的愁緒。
楊駿見狀微微一怔,端著茶杯的動作頓在半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韓令坤此舉的用意。
韓令坤看著他錯愕的神色,無奈地苦笑一聲,語氣帶著幾分鄭重:“楊將軍,我虛長你幾歲,今日便托大稱你一聲‘賢弟’。這姑娘……哎,你給楊賢弟講講你的事來!”
那姑娘聽到韓令坤的話,身子微微一顫,隨即快步走到楊駿麵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卻字字清晰:“楊將軍,民女是前舒州刺史楊昭惲的女兒楊玉翠。當年陸孟俊為討好馬希崇,在廢掉馬希萼、改立他為南楚君主時,以‘通敵’為由闖進我家,不僅殺了我父母、兄長全家,還劫走了府中所有財物!”
她說到此處,淚水奪眶而出,雙手緊緊攥著衣角:“若不是我當時被奶娘藏在柴房,僥幸逃過一劫,也活不到今日。後來我流落街頭,幸得韓將軍收留,也是韓將軍念及我家冤屈,暗中查清真相,幫我全家報了血仇!”
楊駿扶起泣不成聲的楊玉翠,目光卻悄悄掃過韓令坤——見對方眼神躲閃,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案角,他心中猛地一沉,瞬間有了推斷:韓令坤定是為了替楊玉翠報仇,早已瞞著朝廷殺掉了陸孟俊。而他遲遲不肯將馬希崇送往開封,怕就是怕此事敗露,被人抓住“擅殺降將”的把柄。
楊阿翠還在低聲啜泣,韓令坤的臉色則愈發不自在,剛要開口解釋,卻被楊駿先一步打斷。
“韓將軍!”
楊駿轉過身,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我來揚州之前,曾在京中麵見官家。官家特意囑咐,如今江淮初定,南楚降臣人心未穩,一切行事都要以‘穩定’為先——穩定壓倒一切,這是當前最要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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