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緩緩啟動,車輪與鐵軌的摩擦聲漸漸變得有節奏。
陸洋透過車廂的縫隙,看到外麵的景色在飛速後退。他知道,自己正在遠離那些熟悉的人和事。
火車又在一個兵站接了人後啟動。
煤油燈在車廂頂搖晃,鐵皮接縫處滲進來的風卷著泥沙,把剛上車的少年們嗆得此起彼伏咳嗽。
陸洋正幫一個瘦小的士兵把被車門夾住的背包帶往外拽,忽然聽見鐵皮地板傳來規律的震動。
“立——正!”
炸雷般的吼聲驚得幾個新兵把啃了一半的饃饃掉在草席上。
四五十個新兵手忙腳亂站起來時,車門被鐵掌拉得哐當作響。
穿著軍裝的男人逆光而立,右眉骨上的傷疤把整張臉扯成不對稱的冷峻。
“我是高宏,西北軍區第七邊防連連長,也是你們新兵連的連長。”
他說話時喉結在刀削似的下頜線上滾動,像吞了塊生鐵。
“這節車廂歸我管。到駐地前,你們要記住三件事——”
他突然抽出刺刀劃過側麵的車門,背包帶應聲斷開,陸洋差點被後坐力震倒,趕緊立正站直。
“第一,我的命令要當子彈聽。”
高宏收回刀,踢了一腳地上的背包,“第二,眼淚比尿還不值錢。”
最後半句伴著煤油燈驟暗,陸洋聞到了硝石擦過燧石的味道。
“第三,”高宏的影子吞沒了站在車廂裡的每一個人,“進了新兵連,你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配記得。”
新兵堆裡響起一聲抽泣,立刻被呼嘯的夜風絞碎。
兩天下來,運兵車裡進人又下人,總歸人越來越少,陸洋和他們這節車廂裡的新兵也都混了個臉熟。
沒辦法,這個年代的運兵火車是沒有廁所的,除了在兵站停靠的短暫時間外,陸洋他們平時隻能站在車廂的邊緣對著外麵解決。
這個時候為了不摔下火車,隻能讓其他人拉住自己的手或衣服。
搶飯的時候也是互相不手軟,你捶我一拳,我掄你一下的。
饒是陸洋這樣有點底子的,都難逃被茶缸子砸腦袋的厄運。
那個高宏除了第一天過來訓話,之後就沒來過陸洋他們這節車廂,隻有一位姓唐的班長和他們待在一起。
有人開始分享自己的故事,有人拿出口琴吹起了曲子,還有把家裡帶來的食物分給大家的。
火車又行駛了兩天後,氣溫驟降,車廂裡的新兵們開始變得焦躁。
軍大衣要等到下一個站點才能拿到,新兵隻能擠在一起,抱團取暖。
陸洋靠在背包上,望著車廂頂,左右兩邊的人都在打鼾,他這兩天總是會夢到陶菀女士。
陶菀女士要是知道自己的寶貝閨女現在已經快要變成吃飯靠搶,睡覺打鼾的糙漢子了,該是什麼表情。
閉上了眼睛,陸洋也進入了夢鄉,在夢中,他看到了江寧意和陸夢,他們站在村口,微笑著向他揮手。
“哐!”
車廂裡原本的平靜被突如其來的爭吵聲打破。
陸洋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不遠處幾個新兵正推搡著,情緒激動,嘴裡還罵罵咧咧的。
周圍的其他人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衝突驚醒了,紛紛坐起身來,有的試圖勸架,有的則冷眼旁觀。
“怎麼回事?唐班長不在嗎?”
陸洋皺了皺眉,站起身朝那邊走去。
“你他媽不長眼啊?踩到我了知不知道!”
一個身材魁梧的新兵滿臉怒氣,指著另一個瘦小的新兵吼道。
“我……我不是故意的,車廂裡太擠了……”
瘦小的新兵顯然有些害怕,聲音顫抖著解釋。
“擠?擠你就能隨便踩人?你他媽是不是欠揍!”
魁梧的新兵不依不饒,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領。
眼看衝突就要升級,陸洋趕緊上前,擋在兩人中間。
“行了行了,都冷靜點!大家都是戰友,何必為這點小事鬨得不愉快?”
“你誰啊?關你什麼事?”
魁梧的新兵瞪了陸洋一眼,語氣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