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的老槐樹還記得,秦二世元年的夏天,一個挎著竹籃的婦人站在村口,朝著芒碭山的方向眺望。竹籃裡裝著剛蒸的麥餅,還有給丈夫劉邦準備的芒硝——他躲在山裡當逃犯,腳上的膿瘡該換藥了。婦人鬢角沾著草屑,布鞋磨出了洞,卻舍不得給自己添件新衫,這就是後來讓天下人聞風喪膽的呂後,此時不過是個為丈夫擔驚受怕的沛縣主婦。
呂雉嫁給劉邦時,呂公在酒席上拍著大腿說:“此子有龍相,必成大器。”她看著這個比自己大十五歲、整天遊手好閒的泗水亭長,心裡直犯嘀咕。但父命難違,她還是挽起袖子,在貧瘠的田地裡插秧,在漏雨的土屋裡織布,把一雙兒女拉扯大。劉肥——劉邦的私生子來家裡時,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淘米水拌野菜,愣是讓三個孩子沒餓著。
最苦的是劉邦押解囚徒逃亡,她被連坐入獄。獄卒看她長得清秀,動手動腳,多虧蕭何曹參周旋才保住清白。從那時起,她就明白:在這亂世,男人靠不住,得自己長本事。出獄後,她學會了看公文、記賬目,甚至能幫劉邦分析沛縣局勢——這個曾經的農家女,正在苦難中長出鋒利的爪子。
彭城之戰後,呂雉帶著劉太公被項羽俘虜,關在楚軍大營兩年零四個月。帳篷裡的燭光下,她聽著項羽的謀士範增商量如何用他們要挾劉邦,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有次項羽把劉太公放在砧板上,逼劉邦投降,她隔著帳幕聽見丈夫說“分我一杯羹”,渾身冰涼——原來在權力麵前,親情如此脆弱。
但她沒有哭,反而主動接近項羽的妻妾,用沛縣的刺繡換得些許便利。她觀察楚軍的部署,記住每個將領的脾氣,這些後來都成了她與劉邦分析敵情的依據。當她終於回到漢營,看到劉邦左擁戚夫人,右抱如意,隻是淡淡一笑——她知道,自己的戰場不在後宮,而在朝堂。
孝惠帝劉盈的仁弱,在沛縣時就顯露無遺。彆的孩子玩刀劍,他蹲在河邊看螞蟻搬家;彆的孩子搶肉吃,他把自己的窩頭分給難民。劉邦皺著眉說:“這孩子心軟如棉,哪像我?”戚夫人趁機吹枕邊風:“如意能拉開一石弓,陛下難道要把天下交給一個懦夫?”
呂雉在屏風後聽著,手心裡全是汗。她想起在楚營時,劉盈發著高燒還護著妹妹魯元,這樣的孩子,怎能做得了皇帝?但她不能哭,不能鬨,她找到張良,用當年救他一命的情分求計;她親自拜訪商山四皓,像普通婦人一樣跪地求賢;甚至在朝會上,她當眾給周勃灌酒,讓這個硬漢拍著胸脯說“太子不可廢”。
當四皓站在劉盈身後,劉邦知道大勢已去。他指著戚夫人說:“我欲易之,彼四人輔之,羽翼已成,難動矣。”戚夫人放聲大哭,呂雉卻在後宮煮了碗蓮子羹,遞給劉盈:“記住,眼淚換不來皇位,得靠人心。”
漢十二年四月,劉邦駕崩的消息傳來,呂雉正在椒房殿給劉盈繡龍袍。銀針刺破指尖,她卻感覺不到疼——這個與她相伴半生的男人,終於走了,留下一堆爛攤子:戚夫人母子虎視眈眈,功臣集團蠢蠢欲動,還有那八個分封各地的劉氏諸侯王。
她首先做的,是秘不發喪。她把審食其叫進內室,這個在楚營陪她坐牢的男人,現在是她最信任的謀士。“諸將與帝為編戶民,今北麵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儘族是,天下不安。”她咬著牙說,眼裡閃過楚營裡獄卒的獰笑——她怕,怕功臣們像當年的獄卒一樣,欺負她們孤兒寡母。
但酈將軍的警告讓她清醒:陳平灌嬰擁兵滎陽,樊噲周勃定燕代,殺了他們,天下必反。她不得不妥協,卻在發喪時一滴眼淚未落——她知道,此刻需要的不是婦人之仁,而是鋼鐵般的意誌。
戚夫人的哭聲從永巷傳來時,呂雉正在批改公文。“子為王,母為虜……”這歌聲像根刺,紮著她的心。當年在沛縣,她給戚夫人讓過座,給過她綢緞,換來的卻是枕邊風裡的廢太子計。她叫來宦官:“把她的舌頭割了,省得聒噪。”
但戚夫人的眼神依然倔強,像極了當年楚營裡的自己。呂雉突然暴怒:“砍去手腳,挖去眼睛,熏聾耳朵,丟進廁所!”當孝惠帝看到蠕動的“怪物”,當場暈倒,她卻冷冷地說:“記住,這就是試圖奪走你皇位的代價。”
孝惠帝從此一蹶不振,日夜酗酒。呂雉看著兒子日益消瘦的臉,心裡不是不疼,但她更清楚:在權力的世界裡,仁慈就是自殺。當年在楚營,項羽的仁慈放過了劉邦,才有了今天的漢朝;現在她若放過戚夫人,將來躺在廁所裡的,就是她和劉盈。
齊王劉肥入朝,孝惠帝出於兄弟情,讓他坐在上位。呂雉看著這個比劉盈大十歲的私生子,想起當年他母親曹氏上門討飯的樣子。“好個兄友弟恭!”她冷笑,讓人斟了兩杯毒酒。孝惠帝不知,端起酒杯要敬兄長,她慌忙打翻——不是怕毒死劉肥,是怕孝惠帝牽連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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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肥嚇得魂飛魄散,最終聽從內史建議,把城陽郡獻給魯元公主,還尊妹妹為“王太後”。呂雉這才露出笑容,在齊王邸擺酒送行。酒杯相碰時,她看著劉肥討好的笑容,突然想起自己的女兒魯元——當年為了劉邦的大業,她把魯元嫁給張敖,現在看著女兒有了湯沐邑,心裡竟有一絲安慰。
孝惠帝七年,長安城飄著細雪,24歲的劉盈駕崩。呂雉站在靈前,看著兒子蒼白的臉,終於落下淚來——這是她第一次為權力之外的事哭泣。但眼淚隻流了一刻,她就恢複了冷靜:劉盈沒有留下成年子嗣,呂氏的權柄,必須牢牢握在手裡。
張辟強的提醒讓她豁然開朗:封呂氏子弟為將,掌管南北軍。她立刻召見陳平周勃,看著這兩個跟著劉邦打天下的老臣,突然想起鴻門宴上他們護駕的場景。“諸君與高帝歃血為盟,如今可願助我?”她的語氣裡帶著哀求,更帶著威脅。
當呂台、呂產、呂祿穿上將軍甲胄,呂雉終於敢放聲大哭。這哭聲裡,有喪子之痛,更有大權在握的安心——從此,漢宮的禁衛軍,姓呂不姓劉。
呂雉要封諸呂為王,右丞相王陵第一個反對:“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太後難道忘了?”她盯著王陵憤怒的臉,想起劉邦臨終前說“安劉氏者必勃也”,突然覺得諷刺——你們口口聲聲忠君,可曾把我這個太後放在眼裡?
左丞相陳平卻跪下說:“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後稱製,王昆弟,無所不可。”她知道,這是陳平的權宜之計,但她不在乎,隻要能封王,暫時的妥協算什麼?她追封亡兄為悼武王,封呂台為呂王,把濟南郡劃給呂氏,還把呂氏女嫁給諸侯王,用婚姻編織權力網。
最絕的是讓審食其做左丞相,專門監管皇宮。這個男人曾在楚營為她擋過刀,現在成了她的眼線。公卿大臣有事,都得先過審食其這一關,她坐在後宮,卻能聽見朝堂的每一聲咳嗽。
呂雉的殘酷眾所周知,但她治下的漢朝,卻難得地安定。她廢除“挾書律”,允許民間藏書,讓儒生們敢在街頭講學;她減輕田租,從十五稅一降到三十稅一,讓飽受戰亂的百姓能吃飽飯;她甚至釋放奴婢,讓他們成為平民,充實勞動力。
長安城的百姓們發現,雖然太後殺人如麻,但糧價穩了,徭役少了,連多年不見的商人,都敢推著貨車進城了。有人在酒肆議論:“太後雖狠,卻讓咱們過上了好日子。”這話傳到呂雉耳中,她對著銅鏡笑了——權力的最高境界,不就是讓百姓怕你卻又離不開你?
審食其跪在呂雉麵前,為她揉著太陽穴,指尖劃過她鬢角的白發。“當年在彭城,若不是你,我早就死了。”她輕聲說,想起楚營裡那個雨夜,審食其把唯一的毯子蓋在她身上,自己凍得發抖。
但她清楚,這份感情,在權力麵前隻能是點綴。她提拔審食其為左丞相,卻不讓他掌握實權;她賜給他珍寶,卻從不允許他乾涉立儲大事。在她心裡,審食其是貼心人,卻永遠成不了劉邦——那個讓她又愛又恨的男人,哪怕死了,依然是她權力合法性的來源。
孝惠帝的靈柩運往安陵時,呂雉摸著棺木上的龍紋,突然想起他小時候趴在她膝頭聽故事的場景。“娘,為什麼星星總跟著咱們走?”那時的劉盈,眼睛裡還有光。現在,他的眼睛永遠閉上了,帶著對人性的絕望。
她知道,是自己的殘忍毀了兒子,但她不後悔。在送葬的隊伍裡,她看見齊王劉襄盯著呂氏子弟的眼神裡有怒火,看見代王劉恒低頭不語——這些劉氏宗親,早晚要對呂氏動手。但她不在乎,她已經為呂氏鋪好了路,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
《史記》中,司馬遷將呂雉列入“本紀”,與劉邦、項羽並列,這是對她執政地位的承認。但他也毫不留情地記錄她的殘暴:“太後遂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飲瘖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字裡行間,是對人性異化的悲歎。
同時,他也肯定她的政績:“孝惠皇帝、高後之時,黎民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休息乎無為,故惠帝垂拱,高後女主稱製,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這種矛盾,恰是呂雉的魅力所在——她是暴君,也是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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