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硯之的折扇"啪"地合攏,骨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龍涎宮?"他望著江陌殘身上斑駁的汙漬,突然想起兒時在那座宮殿裡偷藏的蜜餞,如今竟成這般模樣。
江陌殘重重頷首,腰間的鎏金佩刀隨著動作輕晃:"正是!滿地狼藉,奏折當飛鏢,連皇後娘娘的鳳簪都......"話音未落,謝硯之已經撫額長歎。
"朝哥不得被氣死!"謝硯之想起蕭夙朝平素冷峻的模樣,此刻想必早已怒發衝冠。他轉身看向淩初染,卻見她正凝視著藥箱裡的銀針,眼神中滿是憂慮。
淩初染突然轉身,發間銀鈴叮當作響:"謝硯之!給朝哥打電話!"她抓起一旁的藥鋤,狠狠砸在藥臼上,震得滿院藥草簌簌發抖。
電話接通的瞬間,電流聲中夾雜著蕭夙朝壓抑的喘息:"淩初染怎麼說?"帝王的聲音像是裹著冰碴,字字誅心。
淩初染握緊了手中的醫典,泛黃的書頁在指尖發出脆響:"節哀吧,朝哥。斃淑膽的創作者怎麼死的你比我清楚。"她頓了頓,聲音裡帶著幾分疲憊,"讓霜兒喝墮胎藥吧。我能保住她已經耗費元神,她現在的身子......根本不適合懷孕。"
電話那頭陷入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聲透過聽筒傳來。蕭夙朝的聲音再次響起時,已然沙啞:"朕知道了,那......"
"男孩,一個。"淩初染不等他說完,突然開口。她望著天邊翻滾的烏雲,掐算的手指微微顫抖,"我掐指算出來的。朝哥,節哀。"
蟠龍塌上的鮫綃帳無風自動,澹台凝霜蜷縮在錦被裡,蒼白的指尖無意識揪著繡滿並蒂蓮的被角。聽見蕭夙朝掛斷電話時壓抑的抽氣聲,她顫巍巍伸出手:"隕哥哥......我喝墮胎藥,要抱抱......"尾音破碎得像冬夜裡將熄的燭火,帶著認命的酸澀。
蕭夙朝猛地轉身,冕旒掃落案上半塊未動的酸梅糕。他大步跨至榻前,玄色龍袍帶起的風掀翻了矮幾上的藥碗。鎏金袖扣撞在蟠龍柱上發出脆響,他將人狠狠摟進懷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朕的皇子啊......"聲音沙啞得不成調子,"封翊王,葬皇陵......"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從喉間擠出來的,帶著蝕骨的痛。
澹台凝霜的淚水浸透了他胸前的金線龍紋,冰涼的手指摸索著他後頸的疤痕:"隕哥哥......"她艱難地仰頭,睫毛上凝著的淚珠簌簌滾落,"能不能不罰尊曜恪禮了?我答應你喝藥,你彆罰他們了......"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乾嘔襲來,她死死攥著蕭夙朝的衣襟,繡著芙蓉的寢衣被冷汗浸得發潮。
蕭夙朝僵住了,掌心撫上她單薄的脊背,一下又一下地輕拍。殿外驚雷炸響,雨水順著鎏金獸首傾瀉而下,將他眼底翻湧的情緒映得忽明忽暗。良久,他喉結滾動:"罰抄經書,給孩子祈福。"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這個孩子......叫蕭翊。"
澹台凝霜將臉埋進他胸口,聽著那熟悉的心跳聲逐漸平穩。她輕輕點頭,沾著墨漬的手指隔著龍袍圈住他的腰:"好......"殿內檀香混著雨水的氣息,在這一刻,竟顯得格外苦澀。簷角銅鈴在風中搖晃,恍惚間似是傳來孩童稚嫩的笑聲,卻又在驚雷中消散得無影無蹤。
驚雷在天際炸響,雨珠砸在琉璃瓦上劈啪作響。跪在青磚上的蕭恪禮與蕭尊曜渾身發顫,淚痕混著墨漬在臉上拖出臟汙的痕跡。當聽到"翊王葬皇陵"的字眼時,兩個孩子踉蹌著爬起身,蕭尊曜跌跌撞撞撲到蟠龍塌邊,沾著藍紋奶酪的小手死死攥住蕭夙朝的龍袍下擺:"父皇!我知道錯了!你彆不留弟弟......"
蕭恪禮抽噎著抱住澹台凝霜的膝頭,翡翠碎羽紮進掌心也渾然不覺:"母後!我不該氣你的!對不起!把弟弟留下好不好......"稚嫩的哭聲混著雨聲,在龍涎宮空曠的殿宇間回蕩。
蕭夙朝掛斷電話,鎏金冕旒隨著動作晃動,映出他泛紅的眼眶。他蹲下身,大掌輕輕擦去兩個孩子臉上的淚痕:"尊曜,恪禮,這個弟弟不是父皇不想留......"喉結劇烈滾動,聲音發悶,"是留不得啊......"他揉了揉兩個孩子的發頂,"好了不哭了。恪禮,去給母後拿蜜餞來哄哄她;尊曜,給母後端杯蜂蜜水,好不好?"
"好......"兩個孩子抽抽搭搭地應著,轉身時撞翻了滿地奏折,卻不敢回頭看一眼。
待孩子的腳步聲遠去,蕭夙朝癱坐在蟠龍塌邊,伸手將澹台凝霜顫抖的身子摟進懷中:"朕的翊兒......"呢喃聲被窗外的風雨吞噬。
澹台凝霜靠在他肩頭,蒼白的唇輕輕翕動:"隕哥哥......我聽你的話。"她抬起手,指尖拂過他緊繃的下頜,"你要永遠愛我......我想要翡翠玉點翠鳳冠,還有玉如意......"聲音帶著撒嬌的尾音,卻掩不住眼底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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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夙朝喉間發緊,將溫熱的藥碗遞到她唇邊:"好,都給你。來,喝藥......"
澹台凝霜接過藥碗,琥珀色的藥液在碗中微微晃動。她仰頭一飲而儘,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隕哥哥......能不能讓薛明珠進宮?"
蕭夙朝猛地攥住她的手,龍紋戒指硌得她生疼:"想嫁禍給她對嗎?"見她輕輕點頭,他將人摟得更緊,下巴抵著她發頂,"不行!霜兒,你已經夠辛苦了。扳倒薛家的事,不用你操心......"
"嗯......"澹台凝霜突然蜷縮起身子,冷汗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抱抱......我疼......"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烈的絞痛襲來,她死死咬住下唇,鮮血順著嘴角滴落。
雷聲轟然炸開的刹那,澹台凝霜突然發出一聲壓抑的痛呼。殷紅的血順著月白色寢衣蜿蜒而下,在金線繡就的牡丹被褥上暈染開刺目的花團。蕭夙朝猛地掀開鮫綃帳,龍袍下擺掃落幾案上的安胎藥,滾燙的藥汁潑在青磚上騰起白霧。
"傳太醫!快傳太醫!"帝王的怒吼震得簷角銅鈴狂響,他顫抖的手按住妻子不斷滲血的大腿,指腹沾滿粘稠的溫熱。蕭恪禮和蕭尊曜聞聲衝回殿內,看見滿地狼藉時雙雙僵在原地,盛著蜜餞的青瓷碟"啪嗒"墜地,碎瓷片紮進蜂蜜水裡泛起漣漪。
太醫院眾人跌跌撞撞湧進龍涎宮,白大褂上還沾著雨水。為首的老太醫顫抖著鋪開銀針,卻在觸及澹台凝霜脈搏時瞳孔驟縮——那脈象虛浮如遊絲,分明是胎氣崩散之兆。殿內燭火在風雨中明滅不定,銀針在她蒼白的肌膚上快速起落,藥香、血腥味與雨水的氣息交織成令人窒息的漩渦。
兩個時辰後,雨勢漸歇。老太醫摘下金絲眼鏡,鏡片上蒙著層水霧:"陛下,皇後娘娘的命......保住了。"他撲通跪倒在地,白須隨著顫抖的下巴晃動,"隻是小皇子......還望陛下節哀......"
蕭夙朝怔怔望著榻上昏迷的人,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她染血的指尖。鎏金燭台映得他眼底一片猩紅,良久才沙啞著開口:"皇後......何時能醒?"聲音像是從乾涸的深井裡撈上來,帶著令人心悸的空洞。殿外,更漏聲滴答作響,驚起簷下歸巢的寒鴉。
太醫的話音落下,殿內陷入死寂。蕭夙朝死死攥著蟠龍塌的雕花扶手,鎏金紋飾在他掌心硌出深紅的血痕。雨聲不知何時停了,唯有更漏滴答,一聲聲敲在眾人心頭。
"熬過今晚十二點,皇後娘娘平安無事……"太醫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帶著幾分不確定的顫抖。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太上皇拄著龍頭拐杖,由宮人攙扶著匆匆趕來,龍紋錦袍上還沾著夜露。太皇太後一襲月白織金披風,銀發間的東珠隨著喘息輕輕晃動。
"當真?"太上皇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渾濁的眼底滿是擔憂。
蕭夙朝掙紮著要起身行禮,卻被太上皇抬手製止:"你快坐著,不用起了。"老皇帝顫巍巍地在榻邊坐下,目光掃過澹台凝霜蒼白如紙的臉,"叫蕭翊是嗎?"
"是。"蕭夙朝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他伸手輕輕攏了攏妻子額前的碎發,指腹觸到她冰涼的肌膚時,渾身止不住地發顫。
太皇太後緩緩走到榻前,布滿皺紋的手輕輕覆上澹台凝霜的手背。良久,她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寒芒:"朝兒,查出來了。"她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斃淑膽是薛家薛明珠下的。錦年腹部的劍傷,念棠脖子上的掐痕,也是薛丞相找的死士所為。"
太皇太後枯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澹台凝霜腕間的翡翠鐲子,渾濁的老眼裡泛起水光,喃喃低語:"重孫兒,翊兒,好孩子......"她布滿老年斑的手突然顫抖得厲害,東珠流蘇隨著晃動發出細碎聲響,"若不是薛家那毒婦......"
蕭夙朝喉頭哽咽,伸手扶住老人顫抖的肩:"皇祖母,這話您在孫兒麵前說說便罷。"他望向榻上昏迷的人,目光中滿是疼惜與擔憂,"彆在霜兒麵前提,她剛失了孩子,受不住......"
太上皇突然猛地起身,龍頭拐杖重重杵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朕親自去趟丞相府!"蒼老的聲音裡裹挾著滔天怒意,冕旒隨著動作劇烈晃動,"薛家如此膽大妄為,朕定要他們血債血償!"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匆匆闖入殿內。蕭清胄玄色勁裝染著夜露,腰間的軟劍還在微微發燙:"哥!你留在這兒照顧皇嫂,我跟著皇爺爺去!"他目光堅定,"薛家那些醃臢事,也該做個了斷了!"
蕭夙朝深深看了眼昏迷的澹台凝霜,又轉頭望向神色決絕的祖父與兄弟,喉結滾動著應了聲:"嗯。"他握緊了妻子冰涼的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手背上的針孔,眼底翻湧的殺意幾乎要化作實質,"務必讓薛家為翊兒......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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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夙朝倚在蟠龍榻邊,指節泛白地握著澹台凝霜的手。青銅香爐中沉水香嫋嫋升騰,卻掩不住殿內揮之不去的血腥味。他摸出袖中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分彆給顧修寒、祁司禮、謝硯之發送消息,每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薛家,該清算了。"
太皇太後突然抓住孫子的手腕,渾濁的眼珠裡泛起血絲:"朝兒,那霜兒......還會再有孩子嗎?"顫抖的聲音裡藏著深深的恐懼與期待。
蕭夙朝喉間發緊,輕輕扶著老人在軟墊上坐下:"皇祖母,太醫說......霜兒極難有孕......"話音未落,一道黑影突然破窗而入,帶起的勁風掀翻了案上的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