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風後的衣料摩擦聲頓了頓,隨即傳來澹台凝霜帶著氣音的嘟囔:“凍著了也都怪你。”
蕭夙朝正吩咐宮人取件厚些的雲錦披風,聞言腳步一頓,轉身看向屏風方向,語氣裡滿是哭笑不得:“朕又怎麼了?”
“怎麼了?”澹台凝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幾分被戳中痛處的惱怒,“你把女孩子間的情誼曲解成那般齷齪模樣,還逼著我穿這薄如蟬翼的破衣裳跳舞——蕭夙朝,你怕不是有病?”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屏風後走出來,身上已換了件月白錦袍,領口袖緣繡著暗金色的流雲紋,襯得她眉眼愈發清亮,隻是此刻那雙眼睛裡滿是嗔怒。
“小病就趕緊治,大病……”她故意拖長了語調,看著蕭夙朝瞬間繃緊的臉,眼底閃過一絲報複般的快意,“就趕緊死,我好重新做回我的女帝,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逍遙自在。”
這話一出,滿殿宮人都嚇得大氣不敢喘,紛紛垂首盯著地麵,連指尖都在微微發顫。這位皇後娘娘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當眾咒帝王去死,放眼整個蕭國,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蕭夙朝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頭都快炸了。他這霜兒的毒舌功夫,當真是無人能及。上一次見她說話這般夾槍帶棒,還是他因溫鸞心的衣冠塚動了怒,情急之下失手打了她一巴掌。那回她直接收拾了行囊回了康鏵,他放下帝王身段,前前後後哄了整整兩日,才總算把人接回蕭國。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紅的眼角——那是方才隱忍未發的委屈,此刻借著怒意全湧了上來。他放軟了語氣,走上前將剛取來的披風搭在她肩上:“披上,仔細著涼。”
指尖觸到她肩頭的微涼,他心裡又是一緊。罷了,左右都是他的不是,跟自己的皇後計較什麼?
澹台凝霜看也沒看他遞來的披風,反手一把扯過,帶著十足的力道甩在他臉上。布料掃過下頜時帶起一陣風,她蹙著眉,語氣裡滿是嫌惡:“臭。”
“啪”的一聲輕響,披風邊角恰好抽在蕭夙朝臉頰上,力道不重,卻帶著明晃晃的挑釁。
他攥緊了披風的一角,眉頭緊鎖,語氣裡竟還帶著幾分辯解的認真:“朕不臭,這披風也是今早剛用熏香烘過的。”
“你口臭。”澹台凝霜偏過頭,聲音冷得像冰,抬手推在他胸口,“滾開,彆擋路。”她揚聲喚道,“江陌殘。”
暗衛統領剛退到殿門處,聞言立刻回身:“娘娘吩咐。”
“明日起,準備選秀。”澹台凝霜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說一件尋常事。
蕭夙朝臉色驟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選秀?這規矩不是早廢了嗎?”他登基以來,後宮除了她再無旁人,哪曾想過要選秀。
澹台凝霜嗤笑一聲,眼神裡淬著冷意:“自以為是。誰說給你選了?”她上下打量他一眼,嘴角勾起抹嘲諷,“你配嗎?”
她甩開他的手,走到殿中軟榻邊坐下,指尖漫不經心地劃過榻上的織錦:“是給我選。本宮也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熱熱鬨鬨才好。”她抬眼看向江陌殘,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家世門第不要緊,關鍵是容貌要拔尖,還有……”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蕭夙朝鐵青的臉,慢悠悠補了句,“床上功夫得過得去。”
這話一出,江陌殘的臉“騰”地紅透了,頭垂得更低,幾乎要埋進胸口,哪敢接話。
蕭夙朝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天靈蓋,攥著拳的指節泛白,喉間滾動半晌,才擠出一句:“澹台凝霜,你鬨夠了沒有?”
她卻抬眼望著他,眼底漾起一抹惡作劇般的笑,慢悠悠道:“本宮沒鬨,是認真的。”
蕭夙朝的下頜線繃得死緊,眼底的隱忍幾乎要繃不住,聲音沉得像淬了冰:“朕再問一遍,鬨夠了沒?”
澹台凝霜猛地從軟榻上站起來,錦袍下擺掃過榻邊的香爐,帶起一陣細碎的香灰。她抬手指著自己的鼻尖,聲音陡然拔高,連帶著胸腔都在起伏:“我沒鬨!”
“你為了溫鸞心,逼我跳崖,灌我血毒!”她一步步逼近他,每說一句,指尖就往他胸口戳一下,“就因為她一座破衣冠塚,你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蕭夙朝,你摸著良心說,這些年你欠我的還少嗎?”
淚水不知何時又湧了上來,卻被她硬生生逼回去,隻留下眼底的紅痕:“看不慣就廢後啊!我特麼不跟你過了,一天到晚氣都要氣死了!”她挺了挺胸,語氣裡帶著女帝獨有的驕矜,“我是正一品有封號的女帝,放眼六界,誰敢給我甩臉色?就你能耐!”
她轉身走到窗邊,望著殿外沉沉的暮色,聲音裡帶著破罐子破摔的決絕:“我就是要選秀,你愛看不看。不看就滾,大不了咱們冷戰,誰怕誰?”
蕭夙朝看著她倔強的背影,那股子氣忽然就泄了。他知道她是在翻舊賬,是在借著怒火發泄這些年積壓的委屈。那些過往的傷疤,他以為結了痂,卻原來輕輕一碰,還是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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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上前,從身後輕輕環住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發頂,聲音啞得厲害:“是朕不好……彆氣了,嗯?”
澹台凝霜卻猛地掙開他的手,轉身瞪著他:“彆碰我!選秀的事,沒得商量!”
蕭夙朝望著她眼底不容置喙的決絕,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攥緊了,連呼吸都滯澀了幾分。他喉結滾動著,聲音裡帶著壓抑的痛楚:“你非要如此逼朕嗎?”
澹台凝霜彆開臉,不去看他眼底的掙紮,語氣冷得像殿外的寒風:“是。”她攏了攏衣襟,轉身就往外走,“今晚你自己睡吧,我去未央宮。”
“不準走!”蕭夙朝猛地上前一步,在她即將跨出殿門時,伸手將她狠狠拽了回來。力道之大讓她踉蹌著撞進他懷裡,他順勢收緊手臂,將她牢牢圈在懷中,雙臂勒得那樣緊,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骨血裡。
“彆鬨了,嗯?”他低頭埋在她頸窩,呼吸灼熱地噴在肌膚上,聲音裡帶著難得的脆弱,“霜兒,彆跟朕置氣了,好不好?”
澹台凝霜在他懷裡拚命掙紮,拳頭捶打著他的後背,卻像打在棉花上,絲毫撼動不了他半分。她咬著牙,聲音裡帶著哭腔:“放開我!蕭夙朝你放開我!”
可他抱得更緊了,仿佛一鬆手,她就會像從前那樣,徹底消失在他生命裡。龍涎香混著他身上獨有的冷冽氣息,無孔不入地鑽進鼻腔,讓她心頭那股火與委屈交織著,燒得愈發洶湧,卻偏生掙不脫這禁錮的懷抱。
蕭夙朝任由她的拳頭落在背上,力道漸漸輕了,他才低啞著嗓子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無奈的縱容:“打累了便聽朕說……”
“說個屁!”澹台凝霜猛地停了手,頭往他胸口一撞,聲音又急又衝,“有話跟鬼說去!”
話剛落音,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猛地抬起頭,發絲淩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眼底淬著冷笑:“哦不對——”她故意拖長了調子,指尖狠狠掐在他腰側,“你該跟特麼溫鸞心說去!反正她才是你心尖上的人,我這活人的話,你從來也聽不進去。”
蕭夙朝被她掐得悶哼一聲,卻沒鬆開手,隻垂眸看著她泛紅的眼眶。那聲“溫鸞心”像根針,猝不及防紮進心裡,密密麻麻地疼。他喉結滾了滾,想說什麼,卻被她眼裡的譏誚堵得啞口無言。
“怎麼不說話了?”澹台凝霜偏過頭,鼻尖蹭過他頸間的玉扣,語氣涼得像淬了冰,“是怕吵醒她,還是覺得我提她,汙了你的耳朵?”
蕭夙朝的下頜繃得發緊,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像是被那兩個字刺得生疼:“她已經死了。”
“死了又怎樣?”澹台凝霜猛地推開他些,仰頭瞪著他,眼底的紅痕混著戾氣,字字像淬了毒,“你也該死!趁早一頭撞死,滾到地下去陪她!”她頓了頓,嘴角勾起抹刻薄的笑,“正好,渣男配婊子,天長地久,永不分離。”
“澹台凝霜!”蕭夙朝猛地攥住她的肩,指節用力得幾乎要嵌進她的骨頭裡,眼底翻湧著痛楚與怒火,卻又在觸到她倔強的眼神時,硬生生壓了下去。他喉間發緊,聲音低啞得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朕是愛你的……彆這麼說朕,朕受不了。”
他從未在她麵前這樣露過脆弱,連尾音都帶著一絲顫抖。可澹台凝霜隻覺得可笑,她用力拍開他的手,後退半步,胸口劇烈起伏著:“愛?你的愛就是逼我跳崖,灌我血毒,為了一個死人打我巴掌?蕭夙朝,你的愛太金貴,我要不起!”
江陌殘一直候在殿外,聽著裡麵劍拔弩張的動靜,終究還是硬著頭皮踏了進來。他單膝跪地,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地傳到兩人耳中:“娘娘,您有所不知……陛下前幾日下了道密旨,著人將溫鸞心的屍身從棺槨中拖出,鞭笞三百。”
他頓了頓,偷瞄了眼蕭夙朝緊繃的側臉,繼續說道:“不止如此,陛下還親自去了趟天界,將溫鸞心的魂魄鎖了,帶到冥界。那些拔舌、燙皮的刑罰,都是陛下親口吩咐,讓鬼差日日施行,一刻不得間斷。”
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江陌殘咽了口唾沫,補了最後一句:“陛下說,知道您這些年受了太多委屈,特意囑咐冥界判官,待刑罰期滿,便將溫鸞心打入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澹台凝霜臉上的怒意僵了僵,指尖無意識地蜷起。她望著蕭夙朝的背影,那人始終沒回頭,可肩背的弧度卻繃得更緊了。她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聲音裡聽不出情緒:“那他呢?”
這三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塊石頭砸在蕭夙朝心上。他知道她問的是什麼——溫鸞心受了罰,那他當年犯下的錯,又該怎麼算?
他緩緩轉過身,眼底的猩紅早已褪去,隻剩下濃重的疲憊與痛楚。張了張嘴,卻發現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是啊,他懲罰了溫鸞心,可他對她造成的傷害,又何嘗能用這些來抵消?
江陌殘抬頭看了眼澹台凝霜,見她右手腕上的血痕正慢慢滲出血珠,急得聲音都高了幾分:“娘娘您還不知道嗎?這些年您每次鬨脾氣,陛下哪回不是絞儘腦汁地哄您?可您……您又何苦自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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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蕭夙朝的目光已經落在了她的手腕上。那道血痕細而深,像是被什麼尖銳物劃開的,此刻正有鮮紅的血珠順著白皙的肌膚往下滾,觸目驚心。他心口猛地一縮,下意識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卻放得極輕,指腹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指尖冰涼的觸感混著她溫熱的血,燙得他心頭發顫。
“發脾氣就打朕,”他聲音裡帶著壓抑的火氣,更多的卻是疼惜,指尖微微顫抖,“何苦跟自己過不去?自殘做什麼?”他抬眼看向殿外,語氣陡然沉了幾分,“江陌殘,傳太醫!”
澹台凝霜被他攥著,手腕上傳來他掌心的溫度,竟讓她莫名一怔。她低頭瞥了眼那道血痕,像是才發現似的,眉頭皺了皺,卻用力想抽回手:“我沒事。”
“沒事?”蕭夙朝加重了些力道,不讓她掙脫,垂眸時眼底的紅血絲看得清晰,“血都快滴到地上了,還說沒事?是不是非要等這手廢了,你才肯聽話?”
他的語氣帶著難得的嚴厲,可攥著她手腕的手卻始終輕柔,仿佛握著什麼易碎的珍寶。澹台凝霜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彆開臉,卻沒再掙紮,隻悶悶地哼了一聲,眼底的戾氣淡了些,倒添了幾分說不清的彆扭。
澹台凝霜看著太醫小心翼翼捧著藥箱走近,手腕上的刺痛被他方才那話勾得淡了些,她彆開臉,語氣依舊帶著點硬邦邦的不在意:“小傷而已,何必這麼興師動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