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樂宮內暖意融融,鎏金銅爐裡燃著上好的龍涎香,混著席間的酒氣與點心甜香,氤氳出一派熱鬨祥和。蕭尊曜扶著蕭恪禮在主位坐下,目光掃過對麵桌案,見那雕花托盤裡堆著的錦帕已快要溢出來,邊角繡著的蘭草、海棠各異,顯然是方才席間貴女們悄悄遞來的。
他忍不住清了清嗓子,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身旁的人:“咳咳,恪禮,你這魅力倒是不小,桌案上的錦帕都快堆成山了。”
蕭恪禮正端著茶盞暖手,聞言斜睨他一眼,視線掃過他身後那摞明顯更高的禮盒,語氣不鹹不淡:“彼此彼此,你這兒的‘心意’,怕是能從殿門排到廊下。”
兩人正說著,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隻見丞相家的小女兒容雪兒提著個描金錦盒,像隻靈活的小鹿般穿過人群,徑直越過站在廊下的榮樂郡主,幾步跑到蕭尊曜麵前。
榮樂郡主本是攥著帕子等在那裡,見容雪兒搶了先,氣得小臉漲紅,攥著帕子的指節都泛了白,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那抹藕荷色的身影衝到太子麵前。
“曜哥哥,這是我讓爹爹尋來的南海珍珠,打磨成了棋子,送給你。”容雪兒把錦盒往蕭尊曜麵前的案上一拍,清脆的響聲驚動了周遭人,她卻毫不在意,丟下一句“你收著”,扭頭就跑,辮子上的流蘇隨著跑動甩得歡快。
蕭尊曜剛要開口,旁邊忽然伸過來一隻小胖手,拽了拽他的衣擺。蕭翊抱著繈褓裡的蕭景晟,仰著小臉道:“大哥,景晟醒了,他好像想要你抱。”
繈褓裡的小家夥果然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小胳膊小腿蹬著,嘴裡還發出咿咿呀呀的輕哼。蕭尊曜心頭一軟,伸手將蕭景晟小心翼翼地抱過來,動作輕柔得像捧著易碎的珍寶:“來,景晟,大哥抱。”
蕭景晟被熟悉的懷抱接住,立刻安分下來,小手還抓住了蕭尊曜胸前的玉帶扣,咯咯地笑出了聲。
蕭恪禮在一旁看得清楚,忍不住在心裡腹誹——這容雪兒為了在他哥麵前露臉,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送禮就送禮,偏要越過榮樂郡主搶在前頭,還把錦盒拍得那麼響,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六歲的年紀,早過了肆意胡鬨的光景,竟敢在皇室家宴上直呼當朝太子為“曜哥哥”,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丞相平日裡教女的嚴苛,難不成都是裝出來的?
他正想著,腿邊忽然又多了個小身影。蕭翊仰著小臉,伸出胳膊晃了晃:“二哥,我也要抱。”
蕭恪禮挑眉看他,故意板起臉:“多大了還撒嬌要抱?”
蕭翊立刻伸出三根胖乎乎的手指頭,理直氣壯道:“翊兒三歲啦!三歲就可以要抱!”
看著他那副理直氣壯又帶著點討好的模樣,蕭恪禮終究沒忍住,伸手將他撈進懷裡。小家夥立刻像隻小貓似的蜷起來,還不忘用小手拍了拍他的膝蓋,小聲問:“二哥,你的腿還疼嗎?”
“不疼了。”蕭恪禮被他拍得心頭一軟,低頭捏了捏他的臉頰,“再敢踹我試試?”
蕭翊連忙搖頭,把臉埋進他懷裡,悶悶道:“不踹了,二哥最好了。”
蕭恪禮低笑一聲,眼角餘光瞥見榮樂郡主還站在廊下,望著蕭尊曜的方向眼圈發紅,不由得皺了皺眉。他輕輕晃了晃懷裡的蕭翊,低聲道:“瞧見沒?往後少學那沒規矩的樣子,不然將來有你受的。”
蕭翊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注意力早已被案上的蜜餞吸引,伸手就要去夠。蕭恪禮無奈地幫他捏了塊金橘脯,塞到他手裡,目光卻重新落回席間——這場生辰宴,看來比他想的還要熱鬨些。
蕭尊曜抱著蕭景晟,目光不經意掃過廊下,見榮樂郡主還僵在那裡,眼圈紅紅的像隻受了委屈的小兔子,懷裡抱著的錦盒被手指攥得變了形。他低頭逗了逗懷裡的小家夥,忽然揚聲對侍立在側的宮女梔意道:“梔意。”
“奴婢在。”梔意連忙上前躬身應道。
“扶榮樂郡主過來坐下敘話。”蕭尊曜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吩咐,目光掠過席間,指了指自己身側的空位,“就坐這兒吧,離孤近些。方才翊兒還跟我說,榮樂郡主今日這身衣裳瞧著格外鮮亮,人也生得俊秀美豔。”
梔意何等機靈,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應聲:“喏。”說著便上前,溫聲對榮樂郡主道,“郡主,這邊請。”
榮樂郡主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眼裡的委屈瞬間被驚愕取代。她哪裡不知,這分明是太子殿下借著三皇子的名義在為她解圍,還特意讓她坐在身側——那可是離太子最近的位置!方才被容雪兒搶了先的鬱氣霎時煙消雲散,臉頰騰地泛起紅暈,連忙斂衽行禮,聲音都帶著點發顫的雀躍:“謝……謝太子殿下。”
“不必拘禮,坐吧。”蕭尊曜淡淡頷首,目光轉回懷裡的蕭景晟,指尖輕輕撓了撓他的小下巴。
誰知蕭景晟不知怎的,忽然皺起小臉,小嘴一癟,竟伸手揪住了蕭尊曜胸前的朝服衣襟,還使勁往嘴裡塞。那玄色緞麵上繡著的金龍紋被他攥得變了形,小家夥似乎還嫌不夠,哼唧著加大了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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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揪孤的朝服。”蕭尊曜無奈地掰開他的小手,語氣裡滿是縱容,“這料子硬,刮著你嫩皮膚。景晟乖,鬆開些。”
可他越是哄,蕭景晟反倒鬨得更凶,大概是覺得被忽視了,小嘴一張,“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往下掉,小胳膊小腿蹬得更歡了。
這突如其來的哭聲讓席間靜了一瞬。榮樂郡主坐在旁邊,見狀連忙從發髻上取下一支鎏金流蘇步搖,那流蘇上墜著的小銀鈴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叮當聲。她將步搖遞到蕭景晟麵前,柔聲道:“小殿下彆哭,你看這個好不好玩?”
流蘇上的金片在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銀鈴的響聲又格外悅耳。蕭景晟哭著哭著,目光被那晃來晃去的流蘇吸引,哭聲漸漸小了,圓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忽然伸出小胖手去夠,嘴角還掛著淚珠,卻已忍不住咧開嘴,露出沒牙的牙齦,邊哭邊笑起來,模樣憨態可掬。
蕭尊曜鬆了口氣,看向榮樂郡主時,眼神柔和了幾分:“有勞郡主了。”
榮樂郡主臉頰微紅,連忙搖頭:“能為小殿下分憂,是臣女的榮幸。”她悄悄抬眼,見太子的注意力全在小皇子身上,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意,心頭像揣了隻小兔子,砰砰直跳,方才被容雪兒搶了風頭的不快,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
蕭恪禮在一旁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低頭對著懷裡還在啃金橘脯的蕭翊低聲道:“你大哥這招,倒是比直接罰人高明多了。”
蕭翊含著蜜餞,含糊不清地問:“二哥,大哥在罰誰呀?”
蕭恪禮捏了捏他的臉,沒再多說,隻抬眼看向容雪兒跑開的方向——那丫頭此刻正被她母親拉著訓斥,小臉漲得通紅,想來是少不了一頓規矩教導了。他低笑一聲,端起茶盞抿了口,眼底閃過一絲了然——這宴樂宮裡的事,從來都不是表麵瞧著那麼簡單。
容雪兒不知何時又跑了回來,大概是聽見了方才的話,小臉漲得通紅,攥著拳頭衝到蕭尊曜麵前,仰著脖子喊道:“曜哥哥的太子妃憑什麼是她?分明該是我容雪兒才對!我爹爹是當朝丞相,我娘是誥命夫人,我哪裡比不上她?”
蕭尊曜眉頭瞬間蹙起,眼底的溫和儘數褪去,語氣冷得像結了冰:“孤心悅榮樂,便向陛下提起求娶,有何不可?”他目光掃過容雪兒,帶著太子的威嚴,“在皇室宴席上如此喧嘩,還敢對長輩無禮,丞相就是這般教你規矩的?”
容雪兒被他吼得一哆嗦,卻仍梗著脖子不肯退讓,眼眶一紅,淚珠便滾了下來:“我不管!我就是要當太子妃!”
旁邊的蕭恪禮看得直搖頭,端起茶盞慢悠悠道:“太子殿下一個九歲的小孩,懂什麼情愛?平白惹得六歲幼童對你心生愛慕,傳出去怕是要被禦史參一本‘引誘稚童’呢。”
蕭尊曜沒理他的調侃,隻看向容雪兒,語氣愈發沉冷:“太子妃這個位置,日後便是中宮皇後。與其將來逼孤接受一個毫無禮數的你,倒不如孤現在就去請父皇下旨,成全我與榮樂。”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榮樂身上時,又添了幾分堅定,“孤要的太子妃,未必是身份最顯赫的,但一定是孤想護著的人。”
榮樂郡主聽得心頭一顫,悄悄抬眼望他,見他側臉繃得緊實,眼神卻亮得驚人,不由得攥緊了帕子,指尖都泛了白。
蕭恪禮見狀,湊到蕭尊曜耳邊壓低聲音道:“你倒是說得輕巧。那容雪兒被慣得無法無天,今日在這兒吃了虧,回頭若是找榮樂姐姐的麻煩怎麼辦?”
“你比榮樂大兩歲,一口一個‘姐姐’,成何體統?”蕭尊曜先斥了他一句,才繼續低聲道,“丞相府不過是父皇留給孤的錢袋子,真要動起來,隨便找個貪墨的由頭就能抄家。她若敢動榮樂一根手指頭,彆說丞相府,就是她全族,孤也能讓他們在京城待不下去。”
蕭恪禮被他這理直氣壯的雙標氣笑了,伸手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合著你對我就橫眉冷對,對榮樂就百般維護?方才還說我叫‘姐姐’不成體統,你自己一口一個‘榮樂’,倒像是多熟稔似的。雙標狗!氣死我了!”
“放肆。”蕭尊曜拍開他的手,臉上卻沒什麼怒氣,反倒低聲道,“榮樂不同。”他沒再多說,隻抬眼看向還在抽泣的容雪兒,揚聲對侍立的宮人吩咐,“把容小姐送回丞相府,告訴丞相,好好教她規矩,若是教不好,往後就不必再進宮了。”
容雪兒尖叫著不肯走,卻被宮人半勸半架地拉了出去,一路還在哭喊:“我不回去!我要當太子妃!曜哥哥你不能這樣對我!”
那哭鬨聲漸漸遠去,宴樂宮內一時有些安靜。榮樂郡主望著蕭尊曜,嘴唇動了動,終是沒說出話來,隻將臉埋得更低了些,耳尖卻紅得像要滴出血。
蕭恪禮看著自家大哥那副“護食”的模樣,又瞥了瞥榮樂嬌羞的神色,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太子妃的位置定了是定了,可往後這宮裡頭,怕是更不得安寧了。他端起茶盞一飲而儘,心裡默默念叨——罷了,有大哥這護短的性子在,榮樂總不至於受太大委屈。至於那容雪兒……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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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樂宮內的低語尚未散儘,殿外忽然傳來江陌殘那特有的、帶著穿透力的高聲通報:“陛下到——皇後娘娘到——”
話音落時,殿內眾人已齊齊起身,連帶著正在拌嘴的蕭尊曜兄弟也收斂了神色,肅容躬身。明黃的儀仗如流水般湧入,蕭夙朝一身玄色龍袍,金紋在燈火下流轉著沉斂的光澤,他並未鬆開牽著澹台凝霜的手,隻微微側首,指尖看似隨意地扣著她的皓腕,步履沉穩地踏入殿中。
澹台凝霜今日換了件石榴紅的宮裝,裙擺繡著纏枝蓮紋,隨著腳步輕晃,像落了一地碎金。她被蕭夙朝牽著,眉眼間帶著剛被暖風吹過的柔和,目光掃過席間,最終落在主位的幾個孩子身上,唇角悄悄漾起笑意。
“都免禮吧。”蕭夙朝抬手,目光漫過躬身的眾人,最後落在蕭尊曜懷裡的蕭景晟身上——小家夥不知何時又抓著榮樂郡主的流蘇玩得歡,連父皇母後駕到都沒察覺。他眼底掠過一絲笑意,語氣帶著幾分揶揄:“看樣子,朕來得正好,沒錯過什麼熱鬨。”
說著,他鬆開澹台凝霜的手腕,卻順勢攬住她的腰,將人往身邊帶了帶,目光掃過案上那支被蕭景晟攥著的鎏金流蘇,又若有似無地瞥了眼榮樂郡主泛紅的臉頰,最終落在蕭尊曜身上,挑眉道:“方才聽外麵吵吵嚷嚷,是在爭什麼太子妃?”
蕭尊曜抱著蕭景晟上前一步,神色坦然:“回父皇,兒臣與榮樂郡主情投意合,已向父皇請旨賜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