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來時,帳外的日光已爬得老高。澹台凝霜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身後的懷抱依舊溫熱,可她被心底那點饞蟲勾著,還是悄悄掙開了蕭夙朝的手臂。
她赤著腳踩在冰涼的金磚上,腳尖蜷了蜷,倒也不覺得冷,隻想著快點去小廚房。剛走到門口要掀簾,身後便傳來蕭夙朝慢悠悠的聲音,帶著點剛醒的沙啞,卻藏著不容錯辨的縱容:“你光著腳,你老公不說你?”
澹台凝霜手一頓,下意識回頭衝他眨眨眼,語氣理直氣壯:“你彆跟他說不就完了?”她晃了晃手裡的小帕子,像隻偷跑的小雀,“我就去小廚房拿個冰淇淋吃,馬上回來。”
“三九天吃冰淇淋?”蕭夙朝挑眉坐起身,玄色裡衣鬆垮地掛在肩頭,眼底卻已帶了點嚴肅,“澹台凝霜,膽子夠大。滾回來。”
“知道啦知道啦,哥哥說的是。”澹台凝霜嘴上應著,腳下卻沒停,反而加快了動作,掀起簾子就往外竄,聲音遠遠飄回來,“我快點去拿,886!”
蕭夙朝望著她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無奈地捏了捏眉心。窗外的寒風卷著碎雪敲打著窗欞,他起身取過榻邊的披風,大步跟了出去——這小祖宗,回頭定要罰她抄十遍《女誡》,隻是眼下……還是先去把她凍得發紅的小腳裹進懷裡暖一暖才是。
蕭夙朝追到廊下時,正見澹台凝霜提著裙擺往抄手遊廊那頭跑,赤著的腳踝在青石板上劃出輕快的影,像隻不怕冷的小鹿。他拎著披風快步跟上,喉間溢出聲無奈的低笑:“跑這麼快,趕著去投胎?”
澹台凝霜頭也不回,聲音裹在風裡飄過來,帶著點雀躍的顫音:“去晚了就被小廚房的人收起來啦!”
轉過月亮門就是小廚房,遠遠就見她踮著腳在窗台上翻找,鼻尖凍得通紅,腳趾蜷在冰涼的地麵上,卻渾然不覺。蕭夙朝走過去時,正撞見她舉著支草莓味的冰淇淋轉過身,眼裡亮得像落了星子。
“拿來。”他伸手。
澹台凝霜把冰淇淋往身後藏,鼓著腮幫子瞪他:“就吃一口,一小口!”
“三九天吃冰,想讓朕請太醫來給你把脈?”蕭夙朝不由分說奪過冰淇淋,隨手遞給旁邊伺候的小太監,“拿去扔了。”又解下披風,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澹台凝霜“哎呀”一聲,慌忙摟住他的頸:“我的冰淇淋!”
“再鬨,往後三個月都彆想碰甜食。”蕭夙朝低頭睨她,卻見她光著的腳在他臂彎裡蹭了蹭,腳趾凍得發紅,眉頭當即蹙起,伸手將她的腳裹進自己掌心暖著,“涼成這樣,還知道冷?”
她被他掌心的溫熱燙得縮了縮,卻又乖乖靠在他肩頭,聲音悶悶的:“知道錯了嘛……”
蕭夙朝抱著她往回走,廊下的紅梅落了幾片花瓣在她發間。他低頭看了眼懷裡蔫噠噠的人,終究沒忍住,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下午讓小廚房做冰糖雪梨,溫的。”
澹台凝霜眼睛倏地亮了:“真的?”
“再敢光著腳亂跑,就換成黃連水。”
“……哦。”
康鏵皇宮,龍淵殿內靜得隻聞筆尖劃過奏折的沙沙聲。康雍璟端坐於龍椅之上,指尖撚著朱筆,眉頭微蹙地審閱著堆積如山的奏折。案幾上的鎏金燭台燃著明晃晃的燭火,將他棱角分明的側臉映得一半亮一半暗,周身縈繞著久居上位的威嚴與冷肅。
忽然,他翻開一本奏折,內裡夾著的一張素色紙條應聲飄落。康雍璟眼皮微抬,漫不經心地拾起來展開,不過掃了一眼,原本平靜的眼底驟然掀起驚濤駭浪,握著紙條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連帶著聲音都淬了冰:“來人,擺駕穢魔窟!”
侍立在側的席昭聞言一愣,躬身問道:“陛下這是……?此刻前往穢魔窟,是否需得先備些儀仗?”
康雍璟猛地將紙條攥成團,擲在地上,語氣冷得像淬了毒的利刃:“不必。帶上鞭子。”
席昭心頭一凜,不敢再多問,忙應聲:“喏。”他垂眸看著地上皺成一團的紙條,隱約能瞥見上麵幾行扭曲的字跡,隻覺殿內的空氣都仿佛凝固成了冰。
穢魔窟內,終年不見天日,潮濕的石壁上滲著墨綠色的粘液,空氣中彌漫著鐵鏽與腐臭混合的刺鼻氣味。正中央立著一根通體漆黑的玄鐵柱,鎖鏈如毒蛇般纏繞其上,一端死死嵌進柱身,另一端則穿透了男人的手腕、腳踝與腰腹,將他牢牢鎖在柱上。靳肆寒低垂著頭,淩亂的黑發遮住了大半張臉,裸露在外的皮膚布滿了新舊交錯的傷痕,卻依舊能從他偶爾抬眼的瞬間,窺見眼底翻湧的怨毒。
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康雍璟一身玄色龍袍踏入這汙穢之地,衣擺掃過地上的碎石,發出細微的聲響。他站在靳肆寒麵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個被鐵鏈縛住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靳肆寒,你倒是好本事,身在這不見天日的穢魔窟,竟還能遞紙條到朕的龍淵殿。”
靳肆寒緩緩抬起頭,乾裂的嘴唇扯出一個詭異的笑,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嘩啦”的脆響:“陛下說笑了,不過是走了點旁門左道罷了。”他頓了頓,目光淬了毒般落在康雍璟臉上,“倒是不知,你的小女兒——哦不對,如今該稱萬鬼妖王的澹台凝霜,她自娘胎帶出來的毒,近來可有複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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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雍璟的眼神驟然淩厲如刀,靳肆寒卻像沒看見一般,繼續用沙啞的聲音說道:“那毒若是發作,蕭夙朝怕是要心疼得瘋魔吧?如此正好,也能替我兒慕容臨淵報了仇。”
“放肆!”康雍璟厲聲嗬斥,“朕的女兒隻有令頤,與澹台凝霜毫無乾係!且你傷她分毫,就不怕蕭夙朝脫困後,提劍斬了你,連這天道都要掀翻?慕容臨淵是你兒子不錯,但澹台凝霜也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兒,你覺得他會放過你?”
靳肆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石窟裡回蕩,帶著說不出的詭異:“陛下何必自欺欺人?幽冥穀弱水冰棺裡躺著的,是康令頤而非澹台凝霜,這話沒說錯吧?”他抬眼直視著康雍璟,“倒是不知,那位借腹而生的澹台凝霜,可把秦媛沂與康令頤,還給陛下了?”
康雍璟的手猛地攥緊,指骨泛白,周身的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見一個人。”靳肆寒的聲音忽然沉了下去,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執念,“澹台霖——澹台凝霜萬年前的生身父親。”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瘋狂:“他找了自己的寶貝女兒整整萬年,當年親眼看見澹台凝霜墜鼎,澹台霖恨不能掀了九重天,毀了那誅魔弩。你可知他的女兒受了十世輪回之苦,世世不得善終?這裡麵,可少不了陛下的‘功勞’。”
靳肆寒的目光像毒蛇般纏上康雍璟:“若讓澹台霖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女兒,如今傷得這般重……你說,他會不會提著劍,踏平你這康鏵皇宮?”
鎖鏈再次發出刺耳的聲響,靳肆寒微微前傾身體,儘管被鐵鏈束縛著,卻仿佛有某種無形的力量在蔓延:“陛下,你說呢?”
康雍璟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周身的寒氣幾乎要將這穢魔窟凍結。席昭捧著鞭子的手微微收緊,知道一場狂風暴雨,怕是在所難免了。
靳肆寒看著康雍璟驟變的臉色,乾裂的唇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聲音裡裹著刺骨的寒意:“哦,倒忘了告訴你件事。”
他頓了頓,鎖鏈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在潮濕的空氣裡撞出細碎的響:“澹台嶽,那青雲宗說一不二的攝政王,你總該聽過吧?他可不是什麼無名之輩,正是澹台霖的親兒子,澹台凝霜一母同胞的弟弟。”
康雍璟的瞳孔驟然收縮,靳肆寒卻像沒看見似的,繼續用那沙啞的嗓音往下說,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針:“當年澹台霖將一雙兒女托付給殤雪酒時,曾跪下來求她護姐弟二人周全。可你呢?”
他忽然拔高了聲音,鎖鏈“嘩啦”一聲繃緊,勒得手腕腳踝的傷口滲出暗紅的血珠:“當年你妻子秦媛沂出事,你女兒康令頤危在旦夕,是誰走投無路,跪在澹台凝霜麵前求她出手?是你啊,康雍璟!”
“秦媛沂那口氣,是萬鬼妖王用自身靈力硬生生吊了五年才保住的!你女兒康令頤,更是被澹台凝霜附身養了二十年,替她擋了多少明槍暗箭?”靳肆寒的笑聲裡帶著說不出的悲涼與憤怒,“結果呢?九年前澹台凝霜跳崖,你女兒不幸身亡,你竟有臉責怪她沒能護住康令頤?”
他猛地掙了掙鎖鏈,玄鐵柱都跟著微微震顫:“沒有澹台凝霜,秦媛沂早成了枯骨,康令頤也活不過繈褓!上官家那些害了康令頤的雜碎,是誰設下連環計,一個個送他們去西天老家的?還是澹台凝霜!”
“你占了她的恩情,享了她的庇護,轉頭就忘了她的好。如今倒好,連承認她存在的勇氣都沒有,隻敢躲在‘康令頤’的名字後麵自欺欺人。”靳肆寒的目光像刀子般剜在康雍璟臉上,“你說,若是讓澹台霖知道他女兒為你付出這麼多,卻落得被你這般對待……他會怎麼謝你?”
石窟裡死寂一片,隻有鐵鏈偶爾發出的輕響,襯得靳肆寒的話愈發刺耳。康雍璟的手按在腰間的玉佩上,指腹幾乎要將那溫潤的玉麵捏碎,眼底翻湧的怒火與驚惶交織,像要燒穿這穢魔窟的石壁。
康雍璟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著靳肆寒,聲音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除了想見澹台霖,你還有彆的事?”
靳肆寒忽然低低笑了起來,鎖鏈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哢啦”脆響,帶著幾分嘲弄:“彆的事?陛下還是先看看天上吧——澹台霖怕是已經到蕭國皇宮了。”
話音未落,穢魔窟上方的天幕忽然泛起一層水紋,光影流轉間,竟清晰映出蕭國皇宮養心殿的景象。康雍璟猛地抬頭,瞳孔驟然緊縮。
天幕裡,蕭夙朝正坐在榻邊,握著澹台凝霜的腳踝,小心翼翼地給她套著繡著雲紋的軟襪。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兩人身上,暖得像一層薄紗。
“姐夫,順手幫我洗個襪子唄?”一道清朗的少年音插了進來,澹台嶽倚在門框上,手裡拎著雙白襪晃了晃,笑得一臉狡黠。
澹台凝霜正低頭擺弄著榻上的玉佩,頭也不抬地斥道:“你姐夫忙著呢,自己的襪子自己洗,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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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夙朝無奈地捏了捏她的腳踝,抬眼看向她:“好了,襪子穿好了。霜兒乖,先把鞋穿上,不然著涼了又該難受。”
澹台凝霜卻一扭身子,掙脫他的手翻身下榻,赤著腳踩在地毯上,衝他做了個鬼臉:“就不。”
話音剛落,一道沉厚溫和的男聲忽然在殿內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就不什麼?”
天幕裡的三人同時回頭,隻見一位身著月白錦袍的男子立在殿門口,墨發如瀑,眉眼間與澹台凝霜有七分相似,隻是那雙眸子裡沉澱的歲月與疼惜,卻重得像要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