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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祈夏做夢了。
黎勝南的聲音像外麵漸漸稀疏的雨滴,在她混沌的思維中迅速向後退去。
像倒行的火車轉瞬間將她拉回過往的時光。
她夢見自己出現在小學的第一堂公開課上。
小學一年級,已經是太過遙遠的記憶了:
剛入學的時候,因為生得瘦小,花祈夏一開始總是被那位年輕的班主任安排在教室第一排角落的位置。
一年級的第一堂公開課,那位燙了卷發換上新裙子的班主任走上講台,對全班同學以及坐在最後排的領導們露出標準熱情的微笑。
花祈夏的意識起起伏伏,在夢中依然能夠清晰地記得那一天的場景——
所有會被提到的問題,都在公開課的前一天被安排給了班上最討老師喜歡的學生,尤其是坐在中心位置的班長。
其他孩子被班主任反複嚴厲叮囑,不許掉鏈子,不會就舉左手。
——花祈夏就是那個隻被允許舉左手的學生。
“苞苞,苞苞……”
花祈夏在夢中聽見,從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呼喚,好像有人溫熱的手背輕輕貼上了她的脖頸,皮肉下的脈搏起伏躍動,一下下撞在那個人的手上。
花祈夏乏力地翻了個身,輕哼一聲任自己陷入更深的夢裡去——
排練無數次的公開課進展順利,直到班長站起來,昂首挺胸,口齒清晰地回答出那個早在花祈夏耳朵裡磨出繭子的答案。
其他學生們適時發出豔羨佩服的歡呼。
接著齊齊鼓掌拍手,節奏一定要卡在“一二一”,拍三組,不能多,更不能少。
年輕的班主任春風得意,掃視所有孩子的目光,好像在看一場吃得賓主儘歡的預製菜盛宴。
直到她掃到靠牆邊的幾個學生,抬手遲疑,心不在焉,那雙漂亮含笑的眼立即狠狠一乜,所有孩子精神一震。
花祈夏就是那個被瞪了一眼的學生之一。
——那紋著全包眼線的眼睛至此成為她幼年時,常常憶起的夢魘。
在夢境的淺層,似乎傳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花祈夏在夢中不安地蹙眉,失重感讓她無所適從,有人將什麼柔軟的東西輕輕墊在了她的臂彎,花祈夏立刻像抓住浮木般,摟住了那個東西。
夢裡的場景隨著她意識的下陷,逐漸被更深的黑暗裹挾,教室、講台、領導,同學……以及講台上的班主任,開始如湖水般發生扭曲。
花祈夏在夢中用力眨了眨眼睛,逐漸模糊的場景漸漸散成了馬賽克似的黑線。
唯有那個坐在第一排牆邊的瘦小女孩是清晰的。
花祈夏一方麵知道那個女孩就是自己,卻又不可抑製地心臟顫動,宛如一個具有上帝視角的旁觀者在評判——
那個坐在教室邊緣的女孩,不過是個被代表權威的班主任安排好的配角。
她必須用自己的平庸和愚鈍,來襯托回答問題學生的優秀。
她覺得歡呼很累,鼓掌無聊,被老師瞪了一眼,她很膽怯。
太討厭了,花祈夏想。
怎麼會有這樣的安排,讓每個自由而可愛的靈魂,成為無聊的陪襯,讓無辜者籠罩在被打壓被懲罰的恐懼下。
她不喜歡這節公開課,再也不要上課了……
花祈夏翻了個身,疲憊地任意識墜入更深處,陷入更黑甜的睡眠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