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謝學長,你呢?你是一個怯懦的人嗎。”
“我是。”
是個怯懦的人。
也許曾經不是。
花祈夏轉過頭,發現車子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來了。
車窗降下湧進溫涼的夜風,恰如那天謝共秋帶她前往他人生的“舒適區”一樣,但是——
在夜晚亮起的廣告牌陡然撞進花祈夏的眼瞳裡。
車外鑼鼓喧天的歡慶音樂仿佛和車內的空氣割裂開,在人來人往的街口,她看見了熟悉的“金城量販”的招牌。
“這、這怎麼是——”
花祈夏看著街道東西側圍牆似的飲料箱和蛋糕禮盒,遠處的臨街鹵肉店正亮起誘人的紅光,“怎麼是……這裡?”
“舒適區。”
豪華的跑車與各種三輪車代步車短暫交彙,平穩地停在街邊簡易圍畫的停車位裡,謝共秋落下三個字後率先下車。
他習以為常地從車前繞到副駕駛,抬手為花祈夏打開了門。
謝共秋的神情,讓花祈夏感到陌生又熟悉,明明上一秒他們還在討論“怯懦”與否的問題,令她自認為自己是這段話題的主導者——
可現在她卻無端慌亂了起來。
這是一種和她在南疆夜晚一脈相承的慌亂。
花祈夏聽見在嘈雜音樂裡鼓動的心跳聲,直覺有一件恰如愛麗絲掉進兔子洞裡的事情即將發生……
謝共秋:“是你的舒適區。”
他將花祈夏的反應儘收眼底,用更輕地聲音說了一句,好似隻給自己聽:“現在也是我的。”
——他已經,很久沒有去過拳場了。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
站到超市的入口處,花祈夏看著滿目琳琅繁雜的商品貨架,地麵長方形的白色磨砂磚像一張巨大的漁網。
她在預感中夾雜著荒謬,轉頭望向推著手推車向她走來的男人——
謝共秋手從金屬車把上移開,稍微傾下腰與花祈夏對視。
男人的兩隻眼睛無一不裝著深邃,因為謝共秋在專注捕捉女孩的反應,因而他的瞳孔在極小幅度地顫動,“因為剛才你說,你要考慮的事情太多了,無法理出頭緒。”
“所以……”
花祈夏張了張嘴:“這是一種放鬆方式嗎。”
“不是。”
謝共秋重新直起身子。
他左手推著推車扶杆,確保它沿著磚縫的凹凸平穩前行,調轉了方向朝前,接著垂眸看向女孩,是一個耐心等待,又暗含著邀請的姿勢。
“從心理學上而言,‘urgencyofpsygicaneeds’,也是一種尋求確定性。”
花祈夏聽過謝共秋講英文,在他陪她上過的大英課上,男人發音標準而專業,比他以往的聲線更沉一些,很悅耳,像在闡述一個機械性的理論。
“……聽不懂。”
謝共秋若有若無地動了動唇。
他從來不會像他人一樣鮮明地展示笑意,謝共秋的笑永遠融化在眼底的霜雪裡,也許稀有,才顯得格外動人:
“所以,如果你需要首先確認一件事的原委,來增強你的自我效能感,我想你可以先從我入手,祈夏。”
晚上的超市比白天時更加熱鬨,主要是因為多了許多下班來買菜的、吃完晚飯來閒逛的,還有不少趁著閉店前來買打折商品的……
形形色色的人——
這些人和他們擦肩而過,這次率先走進超市的人成了謝共秋。
恰如他曾經引領著惶恐不安的花祈夏走進他的“舒適區”時一樣,但:“不會讓你再害怕,可以嗎?”
笨拙的人學著花祈夏的樣子,將推車交到了花祈夏的手裡,見對方一言不發地將雙手搭在扶手上,謝共秋歪了歪頭,眼眸劃過一抹疑惑:“不滑一滑嗎。”
“……”
旁邊經過的買菜大叔大嬸聞言側目。
花祈夏咳嗽一聲推著車走進去,又折返回來把還站在原地的謝共秋拽走,頂著路人“這麼大的人了”的目光,捂著臉“走走走”把人拉走。
謝共秋任她拉著自己的袖子,隨她的力道走到西側的酒水區。
金紅色的酒盒豎立在最高層的架子上,底下依次是各種玻璃和陶瓷的酒瓶,大多是大眾化的白酒,空氣裡彌漫著酒盒的紙板與塑封包裝交織的味道,是一種規整化的金屬氣息。
“從你入手?”
花祈夏不想成為旁邊理貨員的目光聚集點,所以她並沒有站在原地問謝共秋,兩個人推著車緩慢地向前走,“什麼意思。”
她自認為自己是成長了的。
比起第一次被堵在廊柱旁的慌亂無措,這次起碼她在表情和語氣上是d住了的——
花祈夏已隱隱約約預感到了什麼。
謝共秋和她走過酒水區,地麵斜向下一道半米長的小坡,通向整個超市最西側的點心區。
沾滿灰塵的小車輪從坡上滑過,“喀啦喀啦”直響,花祈夏的心也跟著“喀啦喀啦”直響,鼻尖飄過糖油混合物的濃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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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是,起碼你可以先搞清楚其中一件事。”
剛炸出來的油條、油餅和糖糕全部摞在鋪了墊紙的露天展示台裡。
成袋裝的大白饅頭也堆成一座小山,戴著白袖套白圍裙的工作人員在櫃台後的開放式廚房裡,把一隻隻“滋滋”冒油的菜角夾出來,丟進竹編簸箕裡。
謝共秋拿起一盒裝好的桂花糕,看了一眼標簽打印的製作時間,又將它放了回去。
他這樣的動作,就像一個剛下班的普通白領,需要斟酌第二天的一日三餐。
謝共秋將桂花糕放回去,右手還搭在展台上,另一隻手拉著推車,他看向貼著推車站立的花祈夏,眼眸被映出茶水似的淺芒——
“一件關於我的事。”
花祈夏鬼使神差摸上心口。
心跳健壯有力,沒有慌得亂七八糟,她反而聽見了塵埃落定的聲音。
“祈夏。”
“……嗯?”花祈夏正偏著頭看著擺在櫃台旁的高低架,那裡麵放了許多當日特價的瓜果蔬菜。
有位佝僂著脊背的老奶奶看中了最下層的半隻冬瓜,她枯瘦的手裡拎了一包糖糕,舔著嘴巴想找服務員。
花祈夏看出她的不便,在蹲下去之前,謝共秋已經走來先她一步彎下腰,撈出了那隻沉甸甸的青皮冬瓜。
小心放進老奶奶的拉杆車裡,對方笑著朝他們抬抬手,繼續拉著車走去下一個高低架。
“其實你不準備在今天說這些話的,是嗎?”
花祈夏也笑著向老人擺手,她覺得自己的衣服都浸滿了油炸的味道,而高度潔癖的謝共秋卻沒有任何反應,甚至能在這裡站更久。
“對。”
比起一場水落石出的剖白,冰山消融這麼撼動人心的時刻,他們卻像是兩個隻是來逛超市的顧客。
走出點心區,小推車就被謝共秋接手了:“我來。”
男人一隻手就將車推上了斜坡,花祈夏掃視著溢出貨架的零食,抬手挑了兩包魚片放進車筐裡。
“那為什麼今天決定說出來呢。”
她太清楚謝共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有自己嚴格執行的程序與習慣,一切都在分毫不差的規範裡推進——
“因為——”
謝共秋幫花祈夏拿到最上層的堅果,“要原味的,還是奶油?”
花祈夏抿了一下唇,是濕潤的,“……原味。”
她整片視野裡都是謝共秋自上而下凝望自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