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錫九沒急著接話,隻拿筷子尖在湯裡畫了個圈,油花跟著旋成小小的漩渦。
半晌,他才抬眼,目光掃過眾人,聲音壓得極低,卻像鈍刀刮過鍋底,讓人耳膜發麻:
“江大哥,譚兄,今天這一刀,隻能這麼落。
再深一分,咱們先見血;再淺一分,對麵就敢反撲。
深淺幾何——”他頓了頓,筷子尖往桌上一頓,“得看往後三天水紋往哪邊拐。”
譚笑捏著酒盞,指腹摩挲杯沿的豁口:“那幫水老鼠若真咬鉤……”
“咬鉤也得看鉤上掛的是肉,還是倒刺。”
張錫九截住他的話頭,身子微微前傾,燈火把他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老長。
“隻是今兒的事——”他指尖點了點自己心口,又依次點向眾人,“爛在這兒。”
江天飛咧嘴一笑,露出顆虎牙:“放心,我這張嘴,連夢話都隻講給枕頭。”
譚笑卻半真半假地歎氣:“就怕有人喝多了,拿故事換酒錢。”
張錫九不答,隻伸手把銅鍋下的炭火撥旺。
火苗“轟”地躥高,映得他眼底一片赤紅:“誰敢漏一個字——”
他忽然抄起筷子,在炭火上一劃,兩根竹筷瞬間焦黑,“——就是這個下場。”
屋裡靜得隻剩湯沸聲。
片刻後,黑風“噗嗤”笑出聲,拿筷子敲碗沿:“九爺,您這筷子可比幫規好使。”
眾人這才跟著哄笑,笑聲撞在窗欞上,驚起簷下一群夜棲的鴿子。
張錫九把玩著一盞殘茶,抬眼望向剛被晨霧打濕甲板的黑風,似笑非笑。
張錫九:“黑風,今天這事,飛魚幫可不是吃素的。
你要麼讓他們閉嘴,要麼讓他們聽話——總之,這條水道得姓張。
買賣能不能做下去,就看你今晚遞上來的答卷了。
記住,答錯一筆,掉的可不止你的腦袋。”
黑風單膝砸在濕木板上,鐵鉤般的五指攥得青筋暴起。
黑風:“小掌櫃,昨晚那場浪頭把我差點拍進閻王殿,也讓我徹底看明白——這條命今後就押在您船上!
風裡雨裡,水裡火裡,我黑風要是眨一下眼,叫我下輩子還做水鬼!”
旁邊幾個兄弟轟然起哄。
張錫九朗聲大笑,抬手壓下嘈雜。
張錫九:“行了!天光大亮,新賬舊賬一起算。
今兒是鑒寶排序的日子——那對銅鏡也該見見太陽了。
我倒要看看,它們究竟照得出誰的野心,又藏得住誰的秘密!”
天才蒙蒙亮,晨霧像薄紗罩著旺京客棧。
張錫九推門而出,袖口還沾著夜露,聲音卻比露水更清:“今兒趕個早,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撞見真正的高人。
王爺的托付像塊石頭壓在心口,早點落地,大家都鬆快。”
譚笑倚在回廊下搖扇,笑得像隻剛偷到魚的貓。
譚笑道:“小九兄,高人可遇不可求,但寶貝可以先到手。——齊家兩位哥哥,煩你們跑一趟祠堂,把那隻鳥尊替我請來。
我出三倍市價的香火錢,隻盼它彆再賴在供桌上受灰塵。”
說著,指尖一彈,一疊簇新的銀票“啪”地落在齊老二掌心,像一聲脆響的鑼。
齊老二掂了掂銀票,眉開眼笑:“譚爺出手,向來比旺京的晨鐘還響亮!
您放心,我兄弟倆連夜趕路,也把它翅膀上的灰擦得鋥亮再給您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