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新詞酒一杯,章台柳色映金罍。
莫道青樓皆薄幸,錦衾深處隱風雷。
金線繡鞋踏出的青雲路
宣和年間的汴梁城,樊樓燈火徹夜不熄。李師師的繡鞋輕點過波斯絨毯,鞋尖綴的南海珍珠掃過跪地奉酒的賈奕衣襟。這個癡迷她的窮舉人尚不知曉,今夜屏風後坐著微服的宋徽宗。師師腕間金跳脫叮咚作響,忽將半盞殘酒潑在賈奕詩稿上:"公子的"春風十裡揚州路",倒像是從杜牧詩裡偷來的魂兒。"
此言一出,滿堂哄笑。屏風後卻傳來玉器輕叩聲——那是天子用鎮圭敲擊案幾的暗號。次日,賈奕被外放嶺南的文書與徽宗親題的"師師醉墨"匾額同時送達樊樓。師師倚著新匾對丫鬟笑道:"你看這"醉"字,像不像官家藏在畫院的那方"天水"閒章?"這般機鋒,恰似《鶴林玉露》所言:"風塵中有大見識者,能於笑談間翻覆風雲。"
文人墨客的攀附藤
周邦彥跪在師師琴台下補全《少年遊》時,筆尖的墨汁正順著徽宗衣角滴落。師師繡履輕移,羅襪有意無意地遮住禦袍上的汙跡,口中卻嗔道:"美成先生總愛在人家調弦時填詞!"待天子醋意發作要將周邦彥貶出京城,她又在禦前唱起新譜的《蘭陵王》,唱到"登臨望故國"時,故意將"誰識京華倦客"的尾音顫得百轉千回。徽宗歎罷"文人相輕",竟轉怒為喜賜周邦彥提舉大晟府。
這般四兩撥千斤的手段,師師是從《戰國策》裡悟得的。她廂房裡藏著本《花間集》,頁間夾滿當朝名士的手稿:蘇過送來的黃庭堅詩帖,米芾臨摹的《中秋帖》,甚至蔡京長子蔡攸的策論。每份墨寶都係著條朱絲,上標"可贈張商英宜示童貫"等小楷——這些文人清譽,在她手中化作牽動朝局的絲線。
權錢交織的銷金窟
樊樓地窖的酒壇後,藏著三本截然不同的賬冊:
紅冊記王侯——鄆王趙楷贈的翡翠屏風折銀八千兩;
黑冊錄商賈——揚州鹽商為聽曲包場十日,耗銀五百錠;
白冊載江湖——梁山泊宋江進獻的明珠暗標"替天行道"。
那日童貫義子童師閔來聽曲,師師特意換上契丹樣式的金縷衣。待對方目眩神迷時,她狀若無意地歎息:"昨兒燕雲來的客商說,遼主帳前竟懸著大宋疆域圖。"三個月後,童貫北征的捷報與師師妝匣裡的遼國宮砂同時送入樊樓。這般借力打力的功夫,比《三國演義》中貂蟬離間董呂更高三分。
風月場中的修羅局
靖康元年上元夜,師師在樊樓頂閣設"七盞宴"。金國使臣完顏希尹的熊皮靴踩著《清明上河圖》摹本,師師卻將炙熱的酒樽貼在他手背:"將軍可知漢家有個"昭君出塞"的典故?"席散時,她鬢邊的並蒂海棠已彆在希尹箭袖,換來一紙暫緩南侵的盟約。
消息靈通的張擇端連夜重繪《上河圖》,在虹橋下添了輛載滿珊瑚的馬車。師師觀畫時輕笑:"張待詔的筆,倒比李綱的奏折更管用。"次日,那車珊瑚便出現在太學生陳東的請願書旁,成了主戰派攻訐李邦彥的利器。這般翻雲覆雨,連《孫子兵法》"上兵伐謀"亦難企及。
血色羅裙翻酒汙
金兵破城那日,師師扯斷纏足錦綾,將十年來攢下的契約賬冊儘數焚毀。火光照亮她鬢角第一根白發時,她忽對鏡唱起周邦彥的《解連環》:"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唱至"想移根換葉,儘是舊時,手種紅藥",竟將燒紅的火鉗刺向雙目。
十年後,臨安瓦舍裡的說書人仍在爭論她的結局。有人說她毀容遁入空門,有人說她成了金將帳中奴。唯有個雲遊僧人在大相國寺牆根發現半闕殘詞:"樊樓月,曾照漢宮秋。玉漏催銀箭,金刀剪彩綢..."筆跡潦草如刀劍相斫,卻依稀可辨禦筆"天下一人"的花押。
紹興和議那年,臨安新開的"師師閣"裡,某位歌伎正對客官解說《青玉案》的唱法。忽有老嫗擲來枚帶血的金耳墜:"真正的"東風夜放花千樹",該用汴梁官話唱!"滿座愕然間,老嫗已消失在元夕燈火中,唯餘地上一串濕漉漉的足印——那纏足的形狀,竟與《東京夢華錄》記載的"三寸金蓮"分毫不差。
畫舫上的琴師忽然撥錯宮商,驚起一群寒鴉。當年寄生在青樓錦繡裡的精魂,依舊在江南煙雨中尋找著新的宿主。而樊樓廢墟裡未燒儘的《少年遊》殘稿,正隨著黃河泥沙,緩緩沉入曆史的褶皺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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