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囊未解百草霜,丹爐猶溫古藥香。
新焙忽染陳艾色,君臣佐使各思量。
蘄州藥香
萬曆六年的蘄州城,空氣裡永遠浮著淡淡的藥草苦香。城東\"濟世堂\"的葛雲崖已過耳順之年,仍堅持用唐代《千金方》裡的古法炮製藥材。春分這日,他正用銅刀細細刮去三十年陳艾上的積塵,忽然聽見後院傳來異響——新收的徒弟杜衡竟將新采的艾葉直接投入鐵鍋翻炒。
\"住手!\"老藥師須發皆張,\"艾葉需陰乾三年方入藥,這般暴炒與烹菜何異?\"少年卻抹著額間熱汗:\"師傅您瞧,這般急火快炒,艾絨出得又多又軟!\"葛雲崖拈起一簇新艾絨,在指尖揉搓時果然綿若雲絮,可鼻尖嗅不到記憶裡那股沉鬱的苦香。
君臣佐使
這場爭執驚動了整條藥市街。葛雲崖搬出嘉靖年的《本草品彙精要》,指著\"艾葉\"條目道:\"陳久者良,此乃藥王真傳!\"杜衡卻翻到李時珍新著的《本草綱目》:\"李先生明言:"新艾灸火烈,陳艾灸火柔",二者各有所長。\"老藥師氣得山羊須直顫:\"李東璧不過遊方郎中,也配與孫真人相提並論?\"
芒種時節,這場較量見了分曉。城南趙員外家的小公子突發驚風,需用艾灸神闕穴。葛雲崖的三年陳艾灸了半個時辰不見效,杜衡偷換的新艾卻令患兒啼哭立止。事後老藥師獨坐藥房,對著《雷公炮炙論》喃喃:\"莫非真如《周易》所言,"窮則變,變則通"?\"
丹灶玄機
《黃帝內經》有雲:\"司歲備物,則無遺主矣。\"葛雲崖守的是\"司歲\"的古訓——茯苓必采自華山陰麵,當歸定要秦州產的蠶頭歸。杜衡卻從閩商處購來海外蘇木,說是比川產的發汗更快。師徒倆的較量,像極了藥櫃裡並存的生熟大黃:一個信\"生者速效\",一個尊\"熟者緩攻\"。
某夜暴雨衝垮藥庫,葛雲崖搶救出祖父傳下的紫砂煆藥罐時,發現罐底竟刻著\"大德三年閩人林氏製\"。他忽然想起家譜記載,祖上正是元朝時從福建遷來。月光映著罐身的海浪紋,仿佛在嘲笑他堅守的\"道地藥材\"之說。
市井百味
這場藥香裡的硝煙,成了街坊茶餘飯後的談資。綢緞莊的老板娘揶揄:\"前日我家丫鬟腹痛,葛先生開的四物湯要文火煎兩個時辰,杜小哥給的香附丸吞下便好。\"碼頭挑夫卻反駁:\"上月暑熱昏厥,還是老先生的六一散管用!\"最妙是測字先生,他指著\"藥\"字解道:\"上頭草字表百草,下頭樂字通音樂——這用藥如奏樂,豈能隻彈古調?\"
白露那日,濟世堂來了位雲遊道士。他嗅著新舊艾絨笑道:\"貧道在武當山煉丹,用新艾引火,陳艾養爐。張真人說得好:"執古禦今,能知古始,是謂道紀"。\"簷角銅鈴叮咚,驚醒了藥櫃縫隙裡並生的新陳兩株益母草。
水火既濟
轉機始於一場時疫。葛雲崖按古方配的辟瘟散見效遲緩,杜衡試著加入嶺南傳來的檳榔粉,竟使藥效快了半日。老藥師深夜翻檢《外台秘要》,忽見頁邊祖父的批注:\"開元年間治瘧,曾化用天竺方。\"晨光熹微時,他將珍藏的元代《回回藥方》塞給徒弟:\"拿去!莫叫人說我葛家固步自封。\"
寒露開爐日,濟世堂新添了副楹聯:\"古法新方皆濟世,陳艾鮮茸總回春\"。杜衡用鐵鍋炒製的新艾與陰乾陳艾並懸梁下,葛雲崖正教少年辨識波斯傳來的蒔蘿子。藥碾吱呀聲裡,忽聽得老藥師嘀咕:\"明日把李東璧的書也請上架吧...\"話音未落,後院新砌的炒藥灶騰起青煙,驚飛了在陳艾堆裡做窩的燕雀。
臘月的蘄州城飄起藥香雪,濟世堂前的\"君臣佐使\"旗獵獵作響。杜衡用新法炮製的艾灸條賣得火熱,葛雲崖的古法六味地黃丸依舊裝在祖傳的青瓷罐裡。有客問起哪種才是正宗葛家藥,老藥師指了指《神農本草經》上斑駁的批注——那泛黃的紙頁間,不知何時添了行鮮墨小楷:\"草木有本性,何須分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