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宴的水晶燈碎成滿廳星子,孟如錦抬手撫過額間的鑽石王冠,冰涼的觸感透過發絲滲進頭皮。
慕靖慈正替她整理曳地的藕荷色禮服裙擺,“香檳塔的燈光晃眼嗎?”他抬頭問,金絲眼鏡後的目光溫和平靜。
孟如錦搖搖頭,目光卻越過他肩膀,投向宴會廳雕花大門。門廊下的銅盆裡栽著應季的蠟梅,雪色花瓣上凝著水珠,像極了裴望遠離開那日,她窗台上凍僵的花骨朵。
三天前,永盛貿易行的夥計送來最後一箱貨物時,悄悄塞給她一張字條:“裴先生去了馬賽,船票是慕先生買的。”
“如錦?”慕靖慈的聲音拉回她的神思,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大門,忽然輕笑一聲,“在等誰嗎?”
她猛地回神,耳垂發燙:“沒什麼,隻是覺得廳內有些悶。”
“那去露台透透氣?”慕靖慈自然地伸出手臂,“今晚的月亮很圓。”
露台欄杆上結著薄冰,黃浦江的風卷著汽笛聲撲來,吹得孟如錦打了個寒噤。慕靖慈立刻脫下禮服外套披在她肩上,羊毛料子還帶著他身上的雪鬆香。“裴先生臨走前托人送了東西給你。”
他忽然開口,望著遠處永盛貿易行樓頂的霓虹燈,“在你梳妝台下的樟木箱裡。”
孟如錦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昨夜整理嫁妝時,確實發現箱底壓著個油紙包。
“他……說了什麼嗎?”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
慕靖慈沉默片刻,從煙盒裡取出一支雪茄,卻沒點燃:“他說,謝慕先生的船票,也謝孟小姐的訣彆書。”
他頓了頓,側過臉看她,“如錦,有些事該放下了。”
月光落在他鏡片上,反射出細碎的光,看不清神情。孟如錦攥緊禮服裙擺,指尖掐進掌心:“靖慈,你為什麼要幫他?”
“因為你值得更好的。”他將雪茄放回盒中,語氣平淡,“裴先生若留在上海,隻會困在債務裡,對你我都不是好事。”
三天後的婚禮,孟如錦穿著英國定製的婚紗,頭紗長及腳踝。
父親挽著她的手臂走過紅毯時,她聽見後排賓客的竊竊私語:“孟家小姐到底是嫁了慕家,比跟著那個破產的裴望遠強多了……”
牧師問“是否願意”時,她看見慕靖慈眼中映著自己的倒影,卻忽然想起裴望遠在雨中撐傘的模樣,那時他襯衫半濕,卻笑得燦爛,說“如錦,等我娶你”。
“我願意。”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穹頂下回蕩,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慕靖慈替她戴上戒指時,鑽石的光芒刺得她眼眶發酸,恍惚間,竟覺得那枚戒指重如千鈞。
婚後的慕公館像座精致的琉璃塔。慕靖慈待她無可挑剔,記得她喝咖啡要加兩勺糖,知道她作畫時喜歡開著朝東的窗,甚至在她染了風寒時,親自守在床邊徹夜未眠。
可他從未碰過她,連睡前道晚安,也隻是在她額頭虛虛一觸。
“先生,太太的藥煎好了。”張媽端著藥碗進來時,孟如錦正跪在書房地板上,用發簪撬開那個上鎖的抽屜。
抽屜裡整齊碼著十幾份文件,最上麵一份是裴望遠在馬賽的畫展報道,配著他西裝革履的照片,眉眼間多了幾分異國的銳利。
“你在看什麼?”慕靖慈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他剛從碼頭回來,大衣上還沾著海鹽的氣息。
孟如錦慌忙合上抽屜,發簪掉在地板上發出脆響。“沒什麼,隻是……”
慕靖慈走過來,彎腰拾起發簪,那是支嵌著碎鑽的白玉簪,是他送的新婚禮物。“裴先生上個月在巴黎開了個小型畫展,”
他將發簪插進她發髻,動作自然,“畫的都是上海的弄堂,聽說賣得不錯。”
孟如錦的心猛地孟如錦的心猛地一抽,她望著慕靖慈映在落地窗上的側影,他正用裁紙刀拆著剛收到的遠洋信件,刀刃劃過牛皮紙的聲響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清晰。
“他……畫裡有我嗎?”話脫口而出的瞬間,她看見慕靖慈握刀的手頓了頓,裁紙刀在信封上劃出一道歪斜的口子。
“有一幅畫叫《霞飛路的雨天》,”慕靖慈將信紙展開,目光掃過法文注釋,“畫了個撐著油紙傘的姑娘,站在綢緞莊門口。”
他忽然轉過身,將信紙遞給她,“畫廊的朋友說,那姑娘的袖口繡著半朵玉蘭。”
信紙邊緣還帶著巴黎畫廊的火漆印,孟如錦的指尖觸到紙麵,畫裡的姑娘背影纖細,油紙傘的流蘇垂落,正是她初遇裴望遠那天的模樣。
“靖慈,你為什麼要收集這些?”她抬起頭,撞進他平靜無波的眼眸。
慕靖慈走到酒櫃前倒了杯威士忌,冰塊在水晶杯裡碰撞出清響。“你嫁進慕家時,我答應過給你最好的生活,”他呷了口酒,喉結滾動,“而最好的生活,是讓你不再被過去糾纏。”
窗外忽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敲打著玻璃,像極了那年裴望遠離開時的雪。孟如錦想起梳妝台最後一頁畫著慕公館的露台,角落裡用鉛筆寫著:“如錦,願你夜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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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太太,晚餐備好了。”張媽的聲音打斷思緒。慕靖慈將信紙收進抽屜,順手鎖上,鑰匙在掌心轉了兩圈,才放進西裝內袋。
晚餐時,慕靖慈說起下周要去倫敦洽談航運業務,問她是否願意同去。孟如錦正用銀叉撥弄著盤裡的法式鵝肝,聞言抬眸:“我留在上海就好,畫展的事還沒忙完。”
“也好。”慕靖慈替她切著牛排,刀叉碰撞聲輕緩規律,“巴黎的畫廊來信,說裴先生想把《霞飛路的雨天》贈予你,問我是否同意。”
“不必了。”她放下刀叉,推開餐盤,“既然訣彆,就該斷得乾淨。”
慕靖慈沒再說話,隻是將她麵前的羅宋湯推得更近,湯汁還在瓷碗裡微微晃動。
雨聲漸漸變大,順著屋簷滴落,在庭院裡彙成細流,如同她心底悄悄蔓延的悔意,在每個午夜夢回時,將訣彆書的墨跡泡得發脹。
三日後,慕靖慈啟程去倫敦。孟如錦站在碼頭送行,看著他的郵輪消失在晨霧中,忽然轉身叫住車夫:“去十六鋪。”
“小姐要找什麼人?”門房遞來把油紙傘。
她接過傘,指尖觸到傘骨上刻的“望遠”二字,是當年他在城隍廟買的,說“如錦撐著,就像我在身邊”。如今傘麵蒙著灰,字跡卻依舊清晰。
“不找了。”她將傘還給門房,轉身走進雨幕。路過電車軌時,一輛鐺鐺車駛過,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裙角。
回到慕公館,梳妝台上放著個海外郵包,寄件人地址是巴黎的畫廊。孟如錦拆開包裹,裡麵沒有畫,隻有個絲絨盒子,打開來是枚銀戒指,正是她訣彆那天還給他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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