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勒信步走到程遐麵前,伸手緊緊握住了程遐枯瘦的手掌。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流露出凝重之色,
“程卿……”
石勒的聲音低沉而緩慢,“孤這一走,虎牢關一線,這副千斤重擔,就落在你肩上了。
咱們君臣相伴多年,孤信你如同信自己的臂膀。
此間安危,關乎未來大業……你,多費心了。”
話語雖輕,卻重若千鈞,在程遐聽來,隱隱透出幾分托付身後事的意味。
程遐身體微微一震,一雙小眼裡泛起水光,頗有些受寵若驚。
他掙脫石勒的手,退後一步,鄭重地整了整衣冠,然後深深一揖到地,
聲音帶著些許哽咽:“大王……大王言重了!臣……臣唯披肝瀝膽,儘心竭力!
人在關在,寸土不失!請大王放心東征!”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啟程!”石勒不再多言,翻身上馬。
蒼涼的牛角號撕裂長空,三通沉悶的戰鼓擂響,震得人心頭發顫。
一萬精銳騎兵,和數百車軍需糧秣,依次登船,從虎牢關北門渡過黃河,
渡過冰冷的黃河,大軍如同決堤的鋼鐵洪流,裹挾著漫天煙塵,折而向東行軍。
李曉明、石豪、昝瑞、金珠及一眾親衛緊緊跟在石勒左右,八千騎兵各帶二十斤粟米,隨石勒先行。
賀賴歡則帶著兩千騎兵,押著龐大的輜重車隊,在後麵緩緩而行。
凜冽的朔風如同刀子般刮過曠野,卷起地上的草沫塵土,眯的人眼都睜不開。
石勒與李曉明並轡而行,馬蹄踏在凍土上,發出清脆的“嘚嘚”聲。
“陳卿,”
石勒望著前方蒼茫的雪原,語氣帶著幾分運籌帷幄的篤定,
“段文鴦那七千鮮卑騎兵,雖有悍勇之名,然遠道而來,已成疲敝之師。
我軍八千精騎,以逸待勞,兼有地利之便。此戰,優勢在我!
待擊潰此獠,再揮師東進,與中山公合兵一處,厭次城必如探囊取物!”
他側頭看向李曉明,豹眼中閃爍著必勝的光芒,“此番功成,陳卿當為首功!”
李曉明心裡盤算了一下:石勒說得確實在理。
羯人騎兵的凶悍他是見識過的,人數又多一千,又是主場埋伏,打段文鴦的疲軍,勝算確實挺大。
又一想,那段氏鮮卑和他們羯人一樣,俱是胡人,隨他們狗咬狗去,
我正好看看能不能從中取便,帶上昝瑞跑路......
想到此處,連日奔波的煩躁也消減了些,心情安穩了不少。
他連忙拱手應和:“大王明見萬裡!此戰必捷!”
路途漫長枯燥。
李曉明騎著他的棗紅馬,左右亂竄,要麼跟昝瑞、金珠湊在一起,嬉笑打鬨,
分享著金珠包袱裡,源源不斷的肉乾果脯;
要麼就湊到石勒馬前,天南海北地神侃。
他肚子裡那點超越千年的見識,此刻成了最好的消遣。
從“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講到“胡漢融合乃大勢所趨”;
從“圍魏救趙”、“暗度陳倉”的經典戰例,扯到“流感病毒他稱之為‘時氣厲鬼’)如何傳播”;
從北鬥七星如何指向北極,再扯到大洋彼岸,有膚色黢黑如炭的昆侖奴……
石勒初時隻是默默聽著,眼中偶爾閃過一絲驚訝,心中暗讚:此人年紀輕輕,見識竟如瀚海深淵!
難怪能在成國、匈奴、祖逖處皆吃得開,端的有些真本事!
但隨著交談深入,李曉明每每語出驚人,
論及用兵之道、天文地理、醫卜星相乃至海外奇譚,其見解之獨到,知識之駁雜,
竟都是石勒聞所未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