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斥候傳來消息,周軍援軍已經不遠了。
李彝興咽不下這口氣,上萬大軍被這區區幾百人阻擊在這裡,這要是傳出去,本就已經不穩的黨項各部,更加不會聽他的了。
現在就算為了爭口氣,也要把這幾百人消滅在這裡。
幾息之後,黨項人攻了上來。
雨勢漸緩,淅淅瀝瀝的雨絲在天地間飄搖,如同天女撥弄著她的長發。
雨水落於地麵,把地上的血跡衝洗乾淨,淡粉色的水流,順著地上麵的溝壑,緩緩流淌。
血腥氣撲鼻而至,從矮牆裡望出去,屍體層層疊疊,鋪滿大地,一直向黨項人的中軍方向伸展。
兩個時辰的戰鬥,黨項人傷亡已經上千人了,大概占到總數的一成。
陣地之內,到處躺著輕重傷兵,五百人的隊伍,現在還剩一半,環形陣地已經維持不住,鄭四把防線收縮起來,隻有開始時的一半。
所有人都回到工事內,參與防守,劉明德也不例外。
他已經三處負傷,幸運的是,都是輕傷,他手下的一百個士兵,現在也還剩不到一半。
劉明德擦了一把臉,他的手在微微顫抖,不是害怕,到了這個地步,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是太累了,他看著身旁被雨水淋得蒼白的四十多張年輕的臉,忽然心裡頗為不忍,這些新兵都是節度使大人到延州之後入伍的,最大的也才二十六歲,最小的隻有十七八歲。
都是爹娘生養的,看見他們,劉明德就想起自己的弟弟妹妹。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鼓舞一下士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家裡是獨子的舉起手出來”
鄭四穿著一件鐵甲,手裡提著一支長槍,大步走來,站在陣地中間大聲問。
雨已經停了,本應雨後清新的空氣,血腥味卻愈發濃重。
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片刻之後,有十幾個人舉起手。
“站到我身後去,沒有成親的舉起手來”
又有十幾個人舉手。
鄭四把這三十幾個人集中起來,嗬斥道:“你們走吧,見到曹將軍,就說是我說的,不算你們臨陣脫逃,快走吧”
士兵們麵麵相覷。
“大人說的什麼話?”一個臉上帶疤的士兵突然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門牙的豁口,“末將是家中老三,大哥戰死在鳳翔,二哥在延州看糧倉——”
他晃了晃手裡的斷槍,“節度使大人給我家分了三畝水澆地,今日我若走了,沒臉回去見俺娘,也沒臉見村裡的鄉親”
“俺也不走!”張文凱突然從人群裡擠出來,額角的傷口還滲著血,“俺娘說過,男人就是要頂天立地,怎能拋下袍澤逃跑?”
他臉上忽然閃過幾分羞赧:“要是現在走了,會讓人瞧不起,以後怎麼找婆娘?”
人群中響起低低的笑聲,鄭四嘴角高高勾起:“好,那我們就同生共死.........”
劉明德呆呆的看著這群士兵,忽然有一種感覺,天下還有什麼人能打敗這樣的軍隊?
遠方戰鼓隆隆響起,黨項人的進攻又來了,劉明德不知道這將是最後一次進攻。
他隻有一個念頭,“絕不後退一步”
後周軍兩百多人,勉強組成一個小陣地,士兵們成環形列陣。
劉明德看了看左右,張文凱緊緊抿著嘴唇,眼神中似有光芒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