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文長,一甲第二名"的聲音響起,他隻是微微挑眉,向四周拱手時,嘴角噙著的笑意卻難掩眼底熾熱。
他的書童早已捧著備好的紅花衝上前,將錦帶係在主人肩頭:
"恭喜姑爺!等小的快馬加鞭回蘇州報喜,小姐定會笑出淚花!"
周圍舉子紛紛圍上來道賀,卻見徐文長突然麵色一變。
人群縫隙裡,他瞥見同窗好友祝枝山失魂落魄地轉身離去,袖中滑落的詩稿上。
"淚灑長安道"五字洇著水漬。
西側陰影裡,白發蒼蒼的老舉人王若霖倚著宮牆,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榜單。
從成化年間考到嘉靖朝,他的胡須早已斑白如雪。
當最後一張榜單查驗完畢,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點點血漬。
他顫巍巍摸出懷中泛黃的《論語》。
扉頁上"蟾宮折桂"四個朱砂字已暈染成暗紅:"罷了...罷了..."
說罷,將書卷狠狠拋向空中,紙張如雪片般散落在青磚縫隙裡。
幾個頑童歡呼著爭搶書頁,卻不知那上麵密密麻麻記滿了三十年來的批注。
金水河畔,十幾個舉子聚在一起,有人撕了頭巾狠狠踩在腳下,有人對著河水喃喃自語,更有兩人抱頭痛哭。
一個身形單薄的少年突然跪下來,朝著家鄉方向重重磕頭:
"爹娘,盤纏都花光了嗚嗚嗚...兒子隻能沿路乞討回去了..."
話音未落,旁邊的老舉人默默掏出半塊冷硬的炊餅遞過去。
自己卻轉身走向宮牆根,就著牆根積雪啃起乾裂的饅頭。
午門城樓之上,朱厚熜扶著雕花欄杆俯瞰眾生。
禮部尚書劉健小心翼翼稟道:"陛下,今年三甲共取三百一十人..."
話音未落,樓下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名落榜舉子扯碎衣衫,赤著上身衝向護城河,被眼疾手快的侍衛撲倒在地。
朱厚熜微微皺眉,轉身時衣擺掃過鎏金燭台。
燭火搖曳間,映得黃榜的"天子門生"四字忽明忽暗。
而在人群深處,有個舉子正默默拾起散落的詩稿。
就著宮燈重新謄寫:"莫歎龍門難躍過,青山處處有歸途...
……
隨後,朱厚熜決定第一次走出紫禁城,微服私訪。
他身著藏青綢衫,頭戴萬字巾,扮作江南商賈模樣立在人群外圍。
身後跟著的兩名隨從,一個麵容冷峻,腰間玉佩暗刻蟒紋,正是錦衣衛指揮同知陸昭。
另一個身形微胖卻步履沉穩,是總旗沈煉。
二人刻意將繡春刀藏在寬大的衣袍下,目光如鷹隼般掃視四周。
正午時分,朱厚熜走進街邊茶樓。
二樓臨窗雅座,他看著樓下的百態眾生:新晉進士簪花披紅,騎著高頭大馬遊街;
落榜者或垂頭喪氣,或怒撕書卷;
更有狡黠的書商兜售"狀元墨寶",引得幾個舉子爭相購買。
陸昭立在門口,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將每個進出的人都掃視了三遍;
沈煉則盯著街對麵屋簷下,那裡蹲著個始終盯著朱厚熜方向的灰衣人。
暮色漸濃,朱厚熜回府時,順天府尹收到一封匿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