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張克揉著惺忪睡眼鑽出帳篷;
迎麵撞上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昨夜收留的那群婦人正帶著四個半大孩子,和民夫們攪在一處忙活早飯。
幾個孩子套著麻布袋改的“新衣”,布料糙得能磨破皮,
卻樂得跟撿了金元寶似的。
那些婦人瘦得跟骷髏兵複活似的,
掄起斧頭劈柴卻虎虎生風。
張克看得分明,
這是昨晚那頓飽飯催出的狠勁——
餓怕了的人,最懂什麼叫賣命換活路。
張克溜達著經過時;
聽見一個老民夫正在跟其中一個婦人搭話:
"生過兒子沒?
生過幾個?
我兒子二十三,騎兵營的,每月二兩銀子五鬥糧..."
說媒都那麼直接嗎?
不過轉念一想,
在這見鬼的世道,
能按月交二兩銀子的壯丁,
確實比言情話本裡的才子靠譜
"千戶大人早!"
沿途行禮聲不斷。
張克隨意擺手,
心裡卻門兒清:
這些民夫漢子彆看在軍營是孫子,
回家就是天王老子。
軍餉?
咳嗽一聲當兵的兒子就得雙手奉上。
至於這些婦人會不會是奸細?
張克壓根沒往那方麵想。
山賊和馬匪幾乎是不會養孩子的?
昨天看到她們深陷的眼窩和根根分明的肋骨,那種饑餓是裝不出來的。
草草扒完早飯,大隊人馬又浩浩蕩蕩上路了。
日頭漸高,隊伍行進到巳時時分,終於看到了在田間勞作的農民。
這些農人看見張克的隊伍,隻是抬頭瞥了一眼,便又低頭繼續乾活。
張克知道,這是進入大同鎮的防禦圈了。
遠處出現一座軍堡的輪廓。
大同鎮周邊散布著幾十座這樣的軍堡,可惜如今都隻駐紮著一個百戶的兵力——
晉州實在養不起更多兵了。
對麵顯然也發現了這支商隊。
張克遠遠望見趙小白正跟個穿著古董級布麵甲的小軍官交涉,
那鎧甲破舊得,
張克都懷疑能不能防住老娘們的擀麵杖。
張克一夾馬腹,戰馬剛躥出去,
呂小步就像影子般貼了上來。
唯獨李玄霸這憨貨,死活舍不得扔他那根路邊拔出來破木頭樁子,
愣是邁著兩條腿在後麵狂奔——
這根被他掄出包漿的巨型燒火棍,
如今成了孩子們眼裡的神兵利器,
眼神比見了糖人還熱切。
"張家堡千戶,已故千戶張大虎之子張克。"
對麵那百戶明顯哆嗦了一下,慌忙回了個下屬禮:
"折煞下官了!北山堡百戶胡強,拜見千戶大人!"
張克心裡暗笑。
以前這活都是張平江乾的,
自家老爹那暴脾氣隻會砍人。
如今他既然接了這攤子,該走的流程還得走——
反正這幫兵油子隻認銀子不認人,
他千戶的虎皮往身上一披,
不該收的錢一個子兒都多不了。
"胡百戶,往後咱們商隊要常打這兒過..."
他順手從馬鞍袋摸出個沉甸甸的布包,
"一點茶錢,給弟兄們潤潤嗓子。"
"這怎麼好意思..."
胡百戶嘴上推辭,
接錢的動作卻比練了二十年擒拿手還利索,"該是下官去祝賀才是!"
兩人又虛情假意客套幾句。
等張克翻身上馬時,
路障早撤得乾乾淨淨,
連道上碎石都被胡百戶親自踢開了——這就是邊軍版的"掃碼通行"。
這就是所謂的"買路錢"
自打朝廷斷了軍餉,這幫丘八撈錢的路子比土匪還野。
收過路費都算老實人了,狠的直接走私軍械、勒索縣衙。
內地的衛所兵更慘,給地主當長工的、投奔偽朝的比比皆是——
飯都吃不上,誰跟你講忠孝節義?
張家堡占據著北方算是最肥之一走私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