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的遼東,殘雪未消。
盛京皇宮的暖閣裡,東狄皇帝黃台吉將三封密信重重拍在案幾上。
跪在下麵的範文把頭埋得更低了,他知道主子為何動怒——
燕山軍的張克,這個去年還隻是擁兵數千的小角色,如今竟派兵一萬精銳東出保定府,逼得偽燕的宇文弘和高嶽連連告急。
"好一個圍魏救趙!"
黃台吉冷笑一聲,拿起多耳袞的信又看了一遍。
這位正白旗旗主的字跡潦草,顯然寫得很急。
"張克小兒分明是想牽製我南下大軍,好解齊州濟南府之圍!"
在正白旗旗主多耳袞眼裡,張克此舉就是是圍魏救趙,想從側麵進攻牽製東狄主攻的齊州方向乘機奪回登州衛。
範文程小心抬頭:"主子明鑒。多耳袞貝勒已在信中言明,濟南戰役籌備多時,斷不能前功儘棄..."
"朕當然知道!"
黃台吉煩躁地踱起步來,靴底踩得地毯上的蟠龍紋扭曲變形。
"可偽燕若垮了,我大軍後路何在?"
暖閣外傳來侍衛的咳嗽聲。黃台吉猛地站定,望向窗外的目光變得陰沉。
去年此時,張克不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衛指揮,誰曾想轉眼間,居然爬上棋盤了。
"主子..."
範文斟酌著詞句,"兩白旗、鑲黃和鑲藍旗都已南下,漢八旗也調走大半。若是再從國內調大軍...奴隸會造反的。"
朕難道不知?"黃台吉打斷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
"正黃旗不能動,鑲紅旗年初又剛從代山手裡分出來賞給了他那三個的兒子...也不適合。"
說到這裡,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鷙。
年初那場封賞看似是獎勵子侄立功,實則是要削弱代山的勢力。
範文何嘗不知主子的難處?
去年派出的兩支大軍已經是極限。
東狄立國未久,既要鎮壓遼東百萬漢人、朝鮮,真正能調動的兵力早已捉襟見肘。
"要不...等豪格和濟爾哈朗從草原回來?"他試探著問。
"不行!"
黃台吉猛地轉身,辮子上的東珠甩出一道寒光,"等他們回來修整完再出發起碼要半年時間,高嶽他們不一定頂得了那麼久?"
案幾上的地圖被他的袖子帶起,飄落在地。
範文連忙爬過去撿起,正好看見標注"燕山衛"三個朱砂小字的地方,如今已被茶水浸濕,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暖閣陷入死寂。
良久,黃台吉長歎一聲:"說說吧,你應該心裡法子彆賣關子了。"
範文咽了口唾沫:"奴才鬥膽,或可令代山貝勒或莽古爾泰貝勒率本旗兵馬,再征調一部分漢八旗、草原八旗..."
範文不能一開始舉薦這倆,一個是黃台吉二哥,一個五哥,咋說呢,代山對黃台吉的不尊重都是寫在臉上的,莽古爾泰也是有點聽調不聽宣的樣子。
他是黃台吉的鐵杆心腹,必須把所有選項都排除才能提他不該提的選項。
"再讓偽燕出協從軍..."
範文的聲音越來越低,"如此既不傷國內根本,又可解偽燕之危。"
黃台吉走到窗前,望著宮牆上未化的積雪。
去年此時,他還在嘲笑大魏君臣昏聵,竟讓一個小小的衛指揮坐大。
如今這個張克,竟能逼得他不得不重新啟用兩個政敵...
"張克..."
他咀嚼著這個名字,突然問道:"此人當真收複了兩萬草原騎兵?"
範文程連忙叩首:"偽燕信上是這麼說的。他剛打敗了察哈爾部..."
黃台吉下定決心道:“召集議政會吧。”
翌日,盛京皇宮的晨鐘剛響過三聲,八旗議政大殿內已站滿了東狄的將領。
黃台吉端坐在龍椅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扶手,目光掃過殿內眾人。
當看到代山大搖大擺走進來時完全沒有行禮的意思,他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
"今日召集諸位,是為燕山軍之事。"
黃台吉開門見山,將宇文弘的求援信遞給身旁太監,"張克已率大軍東出,偽燕岌岌可危。"
信在眾人手中傳閱,殿內響起一片議論聲。
五貝勒莽古爾泰第一個跳出來:"皇上!臣願率正藍旗剿滅此獠!"
他銅鈴般的眼睛瞪得溜圓,胡子一翹一翹的。
代山冷笑一聲,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袖口:"五弟還是歇著吧。正藍旗前年在義州折損不小,這等小事,為兄代勞便是。"
他特意在"代勞"二字上加重語氣,眼睛卻盯著黃台吉。
黃台吉麵色如常,心裡卻暗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