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保定府,本該是春意盎然的時節,城牆外的楊柳已抽出嫩綠的新芽,河畔的野花星星點點地綻放。
然而此刻,這座北方重鎮卻被一層看不見的陰霾籠罩著,連空氣中都彌漫著緊張與不安。
"知府大人,您這樣做太過分了!"
千戶馬洪烈一把拍在案上,"許指揮對我有提攜之恩,你今日為何越過我等下令放箭?"
這位身材魁梧的武將滿臉通紅,右手按在腰間的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千戶盧遠山也陰沉著臉附和道:"就算要拒降,何必對許指揮下殺手?傳出去讓弟兄們怎麼想?"
保定知府黃世錚端坐在大堂正中的太師椅上,麵色陰沉如鐵。
他年約四十,麵容清瘦,一雙細長的眼睛藏在深深的眼窩裡,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聽到馬洪烈和盧遠山的質問,他嘴角微微抽動,露出一絲冷笑。
"馬千戶,盧千戶,本官倒要問問你們,究竟是誰過分?"
黃世錚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刺骨的寒意,"許貴身為大燕將領,不思報效朝廷,反而投降叛賊,如今還敢來城下勸降。本官下令放箭,有何不妥?"
馬洪烈狡辯道,"許指揮待我等如手足,如今他被俘也是有苦衷..."
"苦衷?"黃世錚猛地拍案而起,
"許貴這個軟骨頭,背叛朝廷,投靠燕山叛軍,就該千刀萬剮!"
馬洪烈和盧遠山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猶豫和掙紮。
他們知道黃世錚說得沒錯,許貴確實背叛了大燕。
但人非草木,他倆出身低微全靠給許貴當心腹得到的信任,幾十年的提攜感情,許貴即是他們的恩主也是靠山。
"知府大人,"
馬洪烈深吸一口氣,試圖緩和語氣,"末將並非要為許指揮開脫。隻是...殺了許指揮,恐怕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如今城外燕山軍勢大,城內軍心不穩,若再..."
"若再什麼?"
黃世錚眯起眼睛,目光如刀般刺向馬洪烈,"馬千戶是想說,若再逼急了你們,你們就準備開城投降是嗎?"
馬洪烈臉色大變:"知府大人何出此言?末將絕無此意!"
"彆以為本官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
黃世錚冷笑連連,緩步走下台階,"不就是想兩頭下注嗎?勝則邀功,敗則投降。你們這樣對得起宇文宰相,對得起高大將軍嗎?"
盧遠山額頭滲出冷汗:"大人明鑒,末將等絕無二心!隻是...隻是燕山軍來勢洶洶,郭將軍和許指揮的兩萬大軍不到五日就全軍覆沒。我們保定府守軍不過四千餘,哪怕城高三丈..."
"住口!"黃世錚厲聲打斷,"未戰先怯,按律當斬!"
大堂內一時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一直坐在角落裡的監軍周世恒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來。
"黃大人,兩位千戶,黃大人都是為了朝廷...以和為貴,以和為貴啊..."
周世恒搓著手,臉上堆著勉強的笑容,"眼下大敵當前,咱們內部可不能先亂了陣腳..."
黃世錚冷哼一聲,沒有理會周世恒的和稀泥。
他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馬洪烈和盧遠山身上,仿佛要看穿他們的心思。
就在這時,大堂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年約三十的男子挎著腰刀大步走了進來。
他身材挺拔,麵容冷峻。
見到此人,黃世錚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喜色。
程克襄——保定衛另一位千戶,與前兩位不同,是黃世錚火線提拔的,向黃世錚行了一禮點頭——意思都辦妥了。
黃世錚頓時挺直了腰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勝券在握的從容。
"馬千戶,盧千戶,"
黃世錚突然換上一副和顏悅色的表情,"本官知道你們為難。不如這樣,我在程千戶的軍營裡擺了桌席麵,咱們喝杯酒,從長計議如何?"
不等兩人回答,黃世錚已經拿起桌旁的酒杯,高高舉起,然後猛地摔在地上。
清脆的碎裂聲在大堂內回蕩,如同一個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