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克離開燕京後,並未如想象中那般激動,平靜將自己臨時行營設於距離燕京約三十裡之通州三河縣。
他特意選定這一不遠不近的距離,既便於掌控全局,又無需日夜直麵那片焦土。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觸及眉間褶皺。
帳外傳來士兵換崗的腳步聲,整齊劃一,卻無端令他憶起燕京城裡那些無處可歸的遊魂。
“侯爺,是否設置香案?”
親兵三子見他凝視遠方出神,小心翼翼地詢問。
張克點了點頭,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的自嘲。
他暗自思忖,自己這樣的人果然不適合為官,竟會心虛冤魂這類虛無縹緲之物。
此時,他忽然理解了那些官員為何總熱衷於燒香拜佛——當自己親手導致無辜之人大量死去,即便最為堅定的無神論者,也會渴望些許虛無的慰藉。
夜半驚醒之際,他甚至能嗅到指尖殘留的焦土氣息,無論如何清洗都難以去除。
與戰場上殺敵不同,這些皆是他的業障。
“兄長,石灰已運至第三批。”
吳啟捧著賬冊走進營帳,臉上蒙著防瘟的麻布,說道,“依照您的吩咐,全部堆放在南門和運河邊的空地。”
張克點頭問道:“百姓情緒狀況如何?”
“比預想的穩定。”
吳啟翻開賬冊,繼續說道,“已按照青壯、老弱婦孺、工匠完成分批登記。如今皆按‘什伍製’編好了隊坊,每坊的管事均從其中挑選老街坊擔任,依照您的吩咐,皆為平民,手上無繭子者不用。”
此時,帳外突然傳來喧嘩聲。
韓仙押著一個被五花大綁的錦衣男子進來,那人額頭仍在滲血,官話中帶著濃重的江南腔調:“本官乃金陵派來的欽差!爾等怎敢……”
“啪!”
韓仙一記耳光將他抽得轉了半圈,兩顆帶血的牙齒飛出,砸在沙盤之上。
“狗屁欽差!”
韓仙揪著那人頭發,迫使他抬頭,說道,“這雜種藏在難民堆裡,散布火是燕山軍放的謠言!”
張克眯起雙眼:“金陵欽差?怪不得如此囂張。”
他直接下令,“將其吊到運河邊的營地去,牌子上寫‘縱火犯’。”
“冤枉啊!下官隻是……”話未說完,韓仙的刀柄重重砸在那人後頸,像拖死狗一般將他拽了出去。
張克新建的“恩情倉”位於運河畔,新刨的木頭仍散發著清香。
燕京青壯們在燕山軍的監督下,扛著糧袋排隊入庫,每個人的背上都印著深深的麻繩勒痕。
有孩子試圖偷抓一把米,立刻被母親拽回,生怕丟了全家活命的粥牌。
衣衫襤褸的燕京百姓手持竹製“粥牌”,等待領取當日做工的口糧。
隊伍中,有曾經的大老爺,有豪門的千金小姐,也有渾身刺青的漕幫弟子,此刻皆平等地佝僂著腰,宛如一群等待喂食的羔羊。
“姓名?”
“王……王允之。”中年人羞愧地點了點頭。
小吏在名冊上打了個勾:“今日清理了多少磚石?”
“三……三百塊。”
“按例該領稠粥一碗,鹽兩勺。”小吏遞過木籌,“下一個!”
王允之捧著粗陶碗,蹲在牆角狼吞虎咽地喝著粥。
七天前,他還是燕京有名的王家大爺,府上歌姬成群。
如今卻為了一碗粥,在廢墟裡刨了一整天磚頭。
“王老爺也來領粥啊?”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
王允之抬頭,看見曾經的門房老趙正端著滿滿一碗稠粥,上麵還堆著鹹菜。
"你...老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