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對於高麗的態度,向來較為平淡,僅維持著不壓榨的狀態,保持著最基本的朝貢貿易關係。
大魏朝廷上下皆明白,那片土地貧瘠,實在不值得大動乾戈——稅收微薄,駐軍開銷卻如無底洞一般。
與其勞民傷財地直接統治,不如讓高麗王繼續治理,使其按時進貢些土產,再給予其冊封的虛名,如此雙方都省心省力。
然而,這種看似冷淡的待遇,在東狄統治下的百姓眼中,竟成了求之不得的福祉。
東狄人征稅猶如割韭菜根般殘酷,征調勞役如同驅使牛馬般無情,百姓終日勞作,卻仍落得餓殍遍野的淒慘境地。
相比之下,大魏統治下的高麗隻需每年進貢些許人參、貂皮,商隊往來還能賺取一些銀錢,倒像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洪翼漢離開金陵後,從海路日夜兼程趕赴天津衛,終於見到了定北侯張克。
“所以,你們國王是想……”張克故意拖長了語調。
“我王隻求擺脫東狄的桎梏,重新成為天朝的藩屬。”
洪翼漢的聲音微微發顫,“至於上國是燕京還是金陵,高麗唯上國之命是從。”
“全羅道水軍節度使李浣,其父兄皆死於東狄之手。”
洪翼漢壓低聲音,仿佛生怕被窗外可能存在的東狄細作聽見,“兩個月前,我王秘密召見他,在殿後的小佛堂裡歃血為盟。”
張克留意到,洪翼漢說到“歃血為盟”時,不自覺地摸了摸左手腕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疤。
“李節度使已暗中集結了三千死士,囤積了足夠支撐半年的糧草。”
洪翼漢從懷中取出一卷絲絹,小心翼翼地展開,“這是全羅道沿海的布防圖,標注了最適合登陸的三個地點。”
張克接過地圖,仔細查看後問道:“你們憑什麼認為,大魏出兵就一定能成功?”
洪翼漢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侯爺有所不知,東狄在高麗駐軍不過萬餘人,且分散於各處。隻要天兵登陸,李節度使和陛下立即舉旗響應,各地義軍便會如野火般迅速蔓延。”
他越說越激動,“高麗百姓受東狄之苦已久!五年來被征走累死的壯丁、餓死的百姓何止三十萬……”
張克突然問道:“若我軍登陸,東狄扣押在盛京的世子當如何處置?”
洪翼漢臉色一僵,沉默許久才道:“昭顯世子身為國王陛下的長子……已做好殉國的準備。我王……”
這話說得頗為艱難,卻讓張克對李倧刮目相看。
能忍痛舍棄長子,可見東狄到底把人逼到了何種地步,國王竟與臣下歃血為盟。
“侯爺,”
洪翼漢突然跪伏於地,額頭緊貼冰冷的地麵,“高麗雖為小國,人口稀少,但千裡江山、八百萬百姓,皆翹首以盼王師!”
張克聽完洪翼漢的講述,心中已然明晰。
高麗所求其實並不複雜:隻要能擺脫東狄的殘暴統治,恢複與中原的朝貢關係求大哥罩著。
至於中原之主是北朝還是南朝,對高麗而言並無差彆——橫豎都比東狄那每年餓死幾十萬人的竭澤而漁式統治要強。
畢竟高麗那片貧瘠之地,向來都不是中原王朝覬覦的目標。
這倒是個意外之喜,張克暗自思索。
如今他對比大魏最缺的正是大義名分,否則也不必苦心經營所謂北方四州聯盟,更不必高舉宗家北伐的大旗。
若隻想當個軍閥頭子,高麗的宗藩關係對他而言如同雞肋;
但若是想更進一步,這個關係則價值連城。
更何況高麗還是進攻某島國的橋頭堡,統治就算了,那地方連種白菜都難以飽腹,建幾個軍事基地倒是可行。
以他現今的軍事力量,攻克金陵並非困難之事,真正的難題在於如何穩固地占據那個地位。
他不經意間瞥向案頭的佛龕,搖曳的燭光映照出佛像慈悲的麵容。
作為穿越者,他對曆史的教訓有著深刻的認知。
若要穩固統治,要麼遵循中原的政治規則行事,要麼效仿“揚州十日”的暴行以及鬼子惡劣行徑——但這種方式讓他從本能上感到抗拒。
他儘管手段狠辣堪比黃巢,卻也無法做出鬼子那般喪儘天良之事,人不能,至少不應該如此,即便畜生也不該如此。
難道要再次焚燒金陵城嗎?
他搖了搖頭,屋內供奉的那尊佛像已然足以提醒他——能不造孽就儘量少造孽,一尊佛像就夠了,多了睡不著容易死的早。
畢竟烈火無情,不會區分誰是達官貴人,誰是普通百姓,誰為善者,誰為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