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大軍出征,賞銀和陣亡撫恤通常可以等到戰事徹底平定、凱旋回師後再行發放。
這並非朝廷定製,卻也是約定俗成的慣例。
這次倒是並非禁軍士兵們不體諒朝廷的難處,實在是前車之鑒,血淋淋的教訓就擺在眼前不久發生。
英國公張維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敗,將近二十萬禁軍幾乎全軍覆沒,葬身淮河魚腹。
那本該發放給無數孤兒寡母的巨額撫恤金和拖欠的軍餉,加起來是上千萬兩的天文數字,朝廷根本拿不出來!
不像以往大戰,即便拖欠,戰後多少也會先發放三成以安人心。
這些底層軍漢們,或許不懂什麼朝廷大局、天下興亡,但他們看得見眼前活生生的現實,記得住刻骨銘心的教訓。
可這一次,陣亡將士的家眷們跑到軍營外哭訴哀求,景象淒慘。
有良心的營官,或許會從牙縫裡擠出點糧食打發;
而有那喪儘天良的,甚至敢欺辱戰死同胞的妻女,鞭打年邁的父母幼兒!
那種主官,在軍中早已威信掃地,上了戰場,說不定哪天就會挨了部下的黑刀冷箭。
曹聞詔、曹汴蛟、鄭維城乃至看似凶暴的賀仁龍;
他們四人,恰恰是禁軍中少數還存著幾分良知的“擬人派”將領。
他們體恤士卒,能與士兵同甘共苦。
彆看賀仁龍雖然動輒辱罵手下,殺俘手段殘忍;
甚至乾綁架鄉紳勒索的勾當,但他但凡搞到錢糧,絕不會獨吞,必定與部下分享。
他自己經常兜裡比臉還乾淨。
他凶悍的外表下,藏著一種底層軍人特有的、粗糙的義氣。
正是這種看似矛盾實則珍貴的袍澤之情,讓士兵們還願意跟著他們賣命。
更重要的是,此次出征,禁軍基層士兵的士氣本就複雜而微妙。
他們是來剿滅一支因為“討薪”而造反的地方軍隊。
許多普通士兵私下議論:對麵的豫州軍兄弟,討要拖欠的軍餉和撫恤,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朝廷大局、江山社稷太遠,他們隻知道,如果自己也遇到同樣的情況,也會被逼的活不下去。
若不是看在帶兵將領的情義和期盼著那份許諾的賞銀,他們根本不願來打這場仗。
如今,虞城縣一場血戰,雖然取勝,但傷亡慘重。
活下來的人看著身邊倒下的同胞,兔死狐悲之感油然而生。
他們強烈要求立刻兌現賞格和發放撫恤,正是出於一種最深切的恐懼——
怕!
怕仗打完了,朝廷一紙空文,所有承諾都化為泡影;
就像英國公麾下那些死難兄弟一樣,白白葬送性命,家人得不到半分撫恤燒埋銀子。
他們必須趁著現在敵人還在,朝廷還需要他們賣命的時候,把該拿的錢拿到手!
不是他們目光短淺貪婪,而是大魏朝廷的信用瀕臨破產。
這筆看似“合理”的索求,卻讓賀仁龍、曹聞詔、曹汴蛟三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窘境。
初步核算下來,僅虞城一戰的斬首、先登、破陣等賞銀,加上陣亡和重傷者的撫恤,就需要至少三萬二千兩白銀才能大致平賬!
可他們現在手頭有多少?
從夏邑縣鄉紳那裡“募捐”來的錢糧,在支付了前期開銷和欠發一半的開拔賞銀後,早已所剩無幾,也就萬把兩。
這還不算新編民兵的花費。
不到四萬兩,多麼?
一種無力的荒謬感籠罩著三位將領。
他們或許還不知道,就在他們為這區區四萬兩軍餉撫恤焦頭爛額之際;
遠在金陵的深宮之中,為了安葬那位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太皇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