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意已悄然浸透燕州大地,細碎的小雪如同天女散落的瓊花,紛紛揚揚,為天津衛這座繁忙的港口披上了一層素潔的薄紗。
然而,嚴寒並未能凍結此地的喧囂與活力。
因山海關外大戰方酣,這座控扼渤海灣咽喉的重鎮港口,非但沒有往日的冬日的蕭索,反而呈現出一種戰時特有的、繃緊神經的繁榮。
碼頭上,桅杆如林,帆影蔽空。
號子聲、車輪聲、馬蹄聲、浪濤聲、監工的吆喝聲、士兵的巡邏腳步聲……種種聲響交織成一曲龐大而嘈雜的戰爭後勤交響樂。
無數民夫如同工蟻般川流不息,將堆積如山的糧袋、捆紮整齊的箭矢、散發著鐵腥味的刀槍甲胄、一筐筐黝黑的煤炭以及厚實的棉衣軍靴;
從來自四麵八方的貨船上卸下,又或裝載上即將航向山海關的運輸船,源源不斷地輸往那座關係國運的雄關。
自戚將軍率領水師主力北上協防後,接管天津衛防務與管理的重任便落在了楊破虜的副將、千戶林嘯風肩上。
這位以嚴謹和效率著稱的將領,很快便展現出了他的能力。
他在天津港推行了軍民港分離的管理方式。
在原有基礎上大力擴建了專用的軍港碼頭,其周邊設立了嚴密的警戒線;
日夜有燕山軍的精銳士兵巡邏值守,閒雜人等根本無從窺探。
所有運抵民港的物資,必須經過嚴格的檢查、登記、核驗後,方能轉入軍港區域裝船起運。
此舉看似增加了環節,略顯繁瑣,卻如同給這條至關重要的後勤生命線套上了一層安全網,最大限度地確保了糧秣軍械輸送的安全與保密。
由於運輸量急劇增加,天津衛本地的人手早已不敷使用。
林嘯風不得不緊急向留守燕京的吳啟求援,就近調來了兩萬民夫,方才勉強支撐起這空前繁忙的轉運工作。
如今,每天都有十餘艘大型運輸船穿梭於渤海灣的碧波白雪之間,將戰爭的養分輸向前線。
就在這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中,一艘看起來頗為尋常的中型商船,緩緩靠上了民港的碼頭。
它與那些滿載軍資的船隻相比,顯得低調而不起眼。船停穩後,跳板放下,兩名作中原商人打扮的男子在一眾隨從的簇擁下,走下船來。
為首的兩人,雖穿著綢緞商服,試圖融入環境,但他們眉宇間那種久居人上的矜持;
步履中自然流露的優渥與疏離,以及身後那些隨從儘管也穿著漢人服飾)精悍警惕的眼神與下意識摸向腰間的動作,都隱隱透露著他們的非同尋常。
領頭的二人正是來自扶桑清華家的西園寺公旺與三條實美。
踏上堅實的土地,三條實美略帶好奇地環視著周圍車水馬龍、人聲鼎沸的碼頭,忍不住用扇骨輕敲掌心;
低聲對同伴感慨道:“西園寺君,來此之前,各方情報皆言燕州曆經戰火,民生凋敝,滿目瘡痍。
可眼前這般景象……這碼頭吞吐之量,民夫勞作之序,貨物堆積之盛;
分明比京都的鴨川碼頭還要繁忙興旺幾分啊!這哪裡像是剛剛遭受兵燹之地?”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遠處戒備森嚴的軍港區域所吸引。
那裡旌旗招展,崗哨林立,身著黑色鑲鐵棉甲、手持精鐵長槍的燕山軍士兵如同釘在地上的釘子,紋絲不動地守衛著;
與民港的喧囂形成鮮明對比,自有一股肅殺威嚴之氣透出。
三條實美心中好奇更甚,下意識地引領著眾人向軍港方向靠近,想看得更真切些。
然而,他們剛接近那片區域的警戒線,一隊巡邏的燕山軍士兵立刻迅捷地圍攏過來;
動作整齊劃一,長槍瞬間平舉,結成一道冰冷的槍牆,擋住了去路。
為首一名小旗官,眼神銳利如鷹,毫不客氣地厲聲喝道:“站住!你們這群矮子,乾什麼的!
不認字啊!那邊立著牌子,‘軍事重地,閒雜人等不得靠近’!
再往前一步,休怪軍法無情!”
“八嘎!”兩人身後,一名作隨從打扮、身材相對魁梧的武士統領伊賀山文聞言勃然大怒,下意識地踏前一步,手已按上腰間的短刀,就要出聲嗬斥對方無禮。
扶桑頂級貴族,何時受過這等粗魯的嗬斥?
但西園寺公旺反應極快,幾乎在同時抬手,穩穩地製止了伊賀山文即將爆發的怒火。
他的目光飛快地掃過周圍,注意到另外幾支巡邏隊也因這邊的動靜而投來了警惕的目光,甚至有軍官的手摸向胸前的哨子。
他臉上瞬間堆起謙恭甚至略帶惶恐的笑容,上前一步,操著略顯生硬但還算流利的漢語,主動躬身道歉:
“萬分抱歉!軍爺息怒!
我等是來自外海的商人,初次到訪天朝上國寶地,對貴地的漢字規章確實有些不熟悉;
一時不慎,誤闖了貴地,絕非有意冒犯,還請諸位軍爺多多海涵,多多見諒!”
那小旗官皺著眉,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這幾人身材普遍矮小,口音古怪,穿著雖華貴卻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彆扭感,確實不似中土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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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哼了一聲,揮了揮手:“原來是化外蠻商!既然不認得字,這次就算了!
趕緊離開!這裡是軍事重地,不是你們看熱鬨的地方!
再靠近,就把你們當細作抓起來!”
“是是是,多謝軍爺寬宏,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西園寺公旺連連點頭哈腰,姿態放得極低,迅速領著眾人轉身離開,沒有絲毫猶豫。
一行人默不作聲地快步走出一段距離,直到遠離了軍港的警戒範圍,才稍稍放緩腳步。
三條實美臉色有些難看,顯然還在為剛才的遭遇感到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