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夕陽把寧遠城的夯土城牆染成一片暗紅,風刮在臉上,像小刀子似的疼。
塔塔庫此時正守在北城門,手裡的彎刀攥得緊,甲縫裡積的雪化了又凍,冰涼刺骨。
忽然見麾下的高個牛錄捂著左臂跌跌撞撞跑過來——那胳膊上的粗布包紮布被血浸紅,還在往外滲著暗紅的血珠,順著指尖滴在雪地上。
“額真!”
高個牛錄喘得胸口起伏,聲音發顫,話都說不連貫,“山海關……山海關大軍敗了!
燕山軍轉眼就到!
咱們寧遠城看著有三四千人,可大半都是從山海關拉回來的傷兵,有的斷了胳膊有的瘸了腿,站都站不穩,根本守不住!
能提刀的,也就十之三四!”
他往前湊了兩步,膝蓋都快彎下去了,語氣滿是哀求:“現在不撤,等燕山軍殺來,就跑不了啦;
莽古爾泰郡王和揚古利將軍都擋不住,咱們這點人就是送命!
不如早撤,往錦州跑,免得被南蠻子圍在城裡死光!”
塔塔庫還沒來得及開口,又有個矮個子牛錄頂著風雪跑過來,臉凍得青紫,嘴唇裂了好幾道口子,說話都帶著哆嗦:“額真!
從清晨到現在,往北跑的潰兵至少有十幾批了!
沒見一麵大軍旗幟,全是正黃旗的散兵,正藍旗的逃出來的怕是沒幾個!”
他咽了口凍得發僵的唾沫,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後怕:“出去攔截敗兵的哨騎,到現在一個都沒回來!
要麼是自己跑了,要麼……要麼就是沒了!”
塔塔庫心裡像壓了塊燒紅的烙鐵,又沉又燙,喘不過氣來。
前線崩得太突然了,連句完整的戰敗消息都沒傳出來,就聽潰兵喊著“全軍覆沒”。
好歹莽古爾泰這些高級將領給個準信啊,現在連人逃沒逃出來都不知道。
山海關的城牆比寧遠城還高兩丈,城防比這結實多了,都擋不住燕山軍,這寧遠城的破城牆,怎麼可能守住?
至於出城攔截逃兵,他想都不敢想——早上剛出第一批逃兵,城門就差點被傷兵和亂軍衝開,他親自領著親兵提著刀砍了逃兵,才把人鎮住。
現在他要是離開北城門,怕是這會兒士兵都已經撞開城門跑了。
寧遠城的部隊太雜了:有山海關退下來的傷兵、有本地守城門的後勤兵、還有盛京來的運輸隊臨時駐紮的民夫,各支部隊湊在一起根本沒有整編。
他實際能指揮的,也就自己帶的四個牛錄千把人,剩下的不是他的部隊,真要讓他們守城打仗,號令不一
寧遠城滾木礌石都沒備夠,部隊也沒整編過,亂得像鍋煮糊的粥。
他現在光是鎮壓逃兵、維持城門秩序就耗光了心力,哪還有力氣去整編軍隊、準備城防?
塔塔庫搖頭:“沒有命令,不能撤!
我相信莽古爾泰郡王和揚古利將軍吉人自有天相,他們肯定能從山海關撤出來!”
他揮了揮手,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你們回去守住各自的城門,盯著南麵的官道,一旦見著南麵有將領的旗號,立馬來報!”
兩個牛錄見他態度堅決,隻能低著頭領命,轉身往城門走去,腳步拖拖拉拉的,雪地裡留下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滿是不情願。
塔塔庫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裡也發虛——他也想撤啊!
自己就像個拿底薪的cba球員,被硬塞到總決賽防對麵的當家球星,輸了還要被球隊大佬甩鍋;
自己本就是個管後勤的,平時隻負責押運糧草、鎮壓後方散兵盜賊,拿著“飲水機管理員”的待遇,扛不住這麼大的爛攤子,關鍵時刻站出來?
可東狄的規矩擺在那兒,沒有上級軍令就丟了城池,全家都得被拖去盛京問斬,扒皮抽筋都是常事。
一直熬到半夜,燈籠被風吹得“吱呀”晃蕩,光線下的雪地裡,時不時能看見黑影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