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汝寧府新蔡縣外,夜色像一塊厚重的黑布,緩緩籠罩大地。
小洪河與汝河的交彙處,河水泛著冷冽的波光,連片的軍帳順著河岸蜿蜒鋪開,一眼望不到頭。
旗杆上的“魏”字大旗在晚風中獵獵作響,邊角被夜風扯得翻飛,卻沒了往日的威嚴;
這裡是大魏討賊軍的後方大營,扼守著後方糧道的咽喉;
也是傷兵轉運、軍械補給的中樞,距離圍攻汝寧府的主力不過一百六十裡;
說是討賊軍的“命脈所在”,一點都不為過。
討賊軍主帳內燈火通明,火苗躥得半尺高,把帳內照得如同白晝。
酒肉的香氣混著粗嘎的喧鬨聲,從帳簾的縫隙裡鑽出來,飄得老遠,連營外巡邏的士兵都忍不住頻頻回頭。
鎮守後方的賀仁龍,正癱坐在主帳中央的楠木案後,案上擺滿了油膩的肉盤和空酒碗。
他身上的明光鎧半敞著,護心鏡上沾著褐色的汙漬,分不清是陳年的血痕還是今日的酒漬。
賀仁龍手裡捧著個缺口的粗瓷大碗,碗裡盛滿了渾濁的米酒,酒麵上還飄著幾粒米糠。
他仰頭就灌下大半碗,酒液順著嘴角流進胡須裡,黏在下巴上,他也懶得擦;
隻偶爾抬手胡亂抹一把,把胡須蹭得亂七八糟,活像個市井裡的醉漢。
“將軍,您再嘗嘗這野豬肉!剛烤好的,還熱乎著呢!”
坐在下首左側的千戶王三胖,諂媚地笑著,從烤架上扯下一塊油滋滋的肉,用樹枝串著遞過來。
這王三胖矮胖身材,身高不足六尺,肚子卻圓滾滾的像個皮球,把身上的鎧甲撐得鼓鼓囊囊,仿佛再用力呼吸就能把甲片崩開。
他臉上油光鋥亮,連鼻頭都泛著油光,一看就是這些日子劫掠村鎮時沒少占便宜,把自己養得腦滿腸肥。
王三胖湊近賀仁龍,聲音壓得略低:“昨天咱們拿下瓦店鎮,從一個‘亂民’家裡搜出來的;
那老小子藏得深,大冬天在地窖裡埋了半頭野豬,還有兩壇十年的陳酒,我沒敢給弟兄們分,都給您留著呢!”
賀仁龍接過烤肉,也不管燙,直接塞進嘴裡大嚼,油星子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他渾然不覺,含糊不清地說:“還是汝寧好啊!
當初在商丘,打了幾個月,連城門都沒摸著;
左粱玉那傻貨把歸德府防得跟鐵桶似的。
現在換了方向,沿著淮河打汝寧府,這才叫順風順水!
一路下來,糧食有了,銀子有了,連娘們都有了,比在商丘遭罪強百倍!”
這話一出,帳內的百戶、千戶們紛紛附和,個個臉上都帶著得意的笑。
坐在角落的百戶王二虎,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從左眼劃到下頜,眼珠子渾濁發黃,一看就不是善茬。
他端著個比拳頭還大的酒碗,猛灌一口,聲音粗啞得像破鑼:“將軍說得對!
要我說,早該這麼乾了!
朝廷不給糧餉,還天天催著打仗,難不成讓弟兄們餓死在戰場上?
咱們搶那些‘豫州亂民’,是替天行道!
那些人跟豫州叛軍眉來眼去,本就是亂黨,搶他們是應該的!”
當初規劃為何要執著於打商丘。
朝廷的計劃很明確:拿下歸德府,順勢取開封,以最快的速度平定豫州叛亂,波及麵小,路程也最短,就像鋼4劃線平推流。
可討賊軍從出發那天起,就陷入了困境——兵力不足,原本五萬的編製,實際隻有八千人;
後勤更是短缺,除了出發帶走的糧餉,後來就基本沒了。
每次向金陵遞告急文書,催糧、催餉、催兵;
得到的隻有幾百個瘦骨嶙峋的壯丁——這些人大多是從金陵周邊的流民堆裡抓來的,個個麵黃肌瘦,連站都站不穩,更彆說打仗了;
糧食和軍餉,更是遲遲不到,反倒是催戰的聖旨,一道比一道急;
措辭一次比一次嚴厲,仿佛隻要多催幾次,豫州軍就能自行潰散。
沒辦法,曹聞詔、賀仁龍等四將隻能私下商議,換個方向作戰,走“以戰養戰”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