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澤摩挲著木牌上的紋路，指尖傳來木頭的溫潤。窗外，雪原上的鑽井平台亮著燈，像一串散落在黑色絲絨上的珍珠；牧民定居點的窗戶透出暖黃的光，偶爾傳來幾聲孩子的笑鬨。零下55度的空氣冷得像刀，但他心裡卻有種踏實的暖意——這些散落在凍土上的光點，正在連成一片照亮遠東的光帶。
深夜，杜澤站在行政中心的露台上。遠處的信號塔像鋼鐵巨人，站在每個定居點的最高處，塔下的光纜順著凍土縫隙鑽進地下，把網絡信號送到了以前連收音機都收不到台的牧區。張翰墨走過來，遞給他一件厚大衣：“剛接到薩爾寒的電話，他們的村長說，願意把最好的地塊讓給咱們蓋學校，還說要派年輕人來學工程技術。”
杜澤望著天邊的北鬥星，忽然笑了：“你看，路修到哪裡，光就亮到哪裡。”雪地裡，一隻北極狐跑過，留下淺淺的腳印，很快又被新雪覆蓋。但他知道，有些痕跡不會消失——就像那些修在雪原上的路，鋪在凍土下的管，還有種在人心裡的信任。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杜澤的車隊駛向機場。車窗外，新修的公路在雪地裡延伸，像一條沒有儘頭的黑色綢帶。路過巴特爾家時，他看見阿古拉正背著書包往學校跑，小小的身影在晨光裡蹦蹦跳跳，書包上的反光條閃著亮，像一顆正在凍土上發芽的種子。
杜澤忽然想起半年前在莫思科電影院裡，那些卷著邊的海報和三百多人的誓言。原來有些比資源更重要的東西，真的能在這片凍土上紮根——當一個老牧民摸著暖氣片說“暖和”，當一個孩子在亮堂堂的教室裡讀書，當薩哈的總統把樺木牌鄭重地交到他手上，他就知道，薩哈這第一站，算是真正站穩了。
飛機起飛時，杜澤最後望了一眼這片雪原。勒拿河的冰麵在陽光下泛著銀，鑽井平台的燈光還沒熄滅，學校的屋頂閃著藍，牧民定居點的煙囪冒著煙。這些畫麵在他眼前漸漸連成一片，像一幅正在被溫暖暈染的畫。
他知道，這隻是開始。但他更清楚，掌控遠東的密碼，從來不在礦脈裡，而在那些被暖氣管焐熱的掌心、被課本點亮的眼睛、被信任焐熱的人心上。當這片土地上的人相信“日子會越過越好”時，他們自然會站到帶來希望的人身邊。而此刻，那些散落在雪原上的燈光、校舍、公路，正在悄悄編織一張無形的網，將這片廣袤的土地連綴起來，朝著更遠的遠方，延伸開去。
2002年3月20日的布吉島國際醫院。產房的門“哢嗒”一聲開了，護士抱著個裹在鵝黃色繈褓裡的小家夥走出來，步子輕快得像踩著棉花。
“杜先生，是個男孩，7斤3兩，很健康。”護士的白大褂上還帶著消毒水的味道，說話時眼睛彎成了月牙。
杜澤幾乎是立刻迎了上去，腳步都帶著些微的踉蹌。程華緊隨其後，鬢角的碎發被匆忙趕來時的風吹得有些亂，手裡還攥著剛從病房帶來的披肩。阿紅抱著杜思宇，小家夥穿著件印著小熊的藍色連體衣，兩條小胖腿在阿紅懷裡蹬來蹬去，小腦袋使勁往前探，嘴裡含糊地喊著“看看，看看”。
杜澤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手臂下意識地彎成個弧度，仿佛捧著件稀世珍寶。這小子閉著眼，眉頭卻微微皺著，像是對周遭的動靜有些不滿。睫毛又密又長，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片陰影，鼻梁挺挺的，像極了杜澤年輕時的模樣。最惹人愛的是那張小嘴，抿著時嘴角微微上翹，忽然“咂”了一下，像是在夢裡吃到了什麼好東西，小臉蛋泛著健康的粉，連耳垂都是圓滾滾的，透著股機靈勁兒。
“真好，真好。”杜澤低頭看著，聲音放得又輕又柔，指尖懸在孩子的臉頰上方，想碰又不敢碰，生怕自己粗糙的指腹會弄疼那嫩得像豆腐的皮膚。他懷裡的小家夥像是感受到了什麼，忽然睜開眼，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骨碌碌轉了轉，先看了看杜澤，又瞟了瞟周圍的人，然後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把眼睛閉上了。
“真是討人喜歡。”程華湊過來看，聲音裡帶著哽咽。她也不是沒見過小嬰兒，卻從沒覺得哪個嬰兒像眼前這個這般招人疼。
杜澤把孩子遞過去，程華連忙用袖口擦了擦手，才敢接過。小家夥在她懷裡很乖，呼吸勻勻的，胸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程華看著那張皺巴巴卻透著靈氣的小臉，眼淚忽然就下來了，一滴落在繈褓的邊緣，很快暈開一小片濕痕。“多好啊，我的外孫子……”她哽咽著，說不出完整的話，隻覺得心裡又酸又軟，像被溫水泡過的棉花。
這時，產房的門再次打開，趙蘭躺在推床上被推了出來。她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沒什麼血色，頭發鬆鬆地挽在腦後，額頭上還覆著層薄汗。杜澤立刻鬆開程華懷裡的孩子，大步迎上去，在推床邊蹲下，握住趙蘭放在被子外麵的手。那隻手微涼，指尖還帶著些顫抖。
“辛苦了，小蘭。”杜澤的聲音有些沙啞，目光落在趙蘭臉上，滿是心疼。他見過她在談判桌上的犀利，見過她在莊園裡的從容，卻從沒見過她這般虛弱的模樣，心裡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又酸又澀。
趙蘭看著他，嘴角慢慢牽起個淺淺的笑，眼神卻亮得很：“你喜歡這個兒子嗎？”
“喜歡，怎麼會不喜歡。”杜澤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跟你一樣，一看就是個漂亮的孩子。”
“那給孩子取個名字吧。”趙蘭的聲音很輕，卻帶著期待。
杜澤想了想，目光透過窗戶望向天邊的朝霞，那裡正有幾顆星星慢慢隱去。“就叫杜思辰吧。‘辰’是星辰的辰，願他以後能像星星一樣，明亮又長久。”
“杜思辰……”趙蘭在心裡默念了一遍，笑著點頭，“好聽，我喜歡這個名字。小名就叫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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