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施家莊內的燈火非常陰暗。
後園花木都已凋落,秋意肅殺,晚風蕭索,就連那一叢黃菊,在幽幽的月色中也弄不起舞姿,哀傷淒婉至極。
楚留香白天見過這種氛圍。
——白發人送黑發人!
隻有這種情況,才會讓氛圍變得如此哀婉,如此淒涼,如此暮氣沉沉。
楚留香的輕功天下第一,但他此時卻不知該如何落腳,他怕驚擾了靈堂內的亡靈,更怕驚擾到哀傷的老人。
但他還是要進去,他要看看這個所謂的借屍還魂,能還到什麼地步。
出發之前他詢問過,知曉施姑娘房間內的擺設,以及身上穿的衣服。
進入查探之後,楚留香大吃一驚,因為屋內陳設和“施茵”描述的可謂是一模一樣,頓覺渾身冷嗖嗖的。
莫非世上真的有鬼不成?
他覺得這屋子裡充滿了一種陰森詭秘的鬼氣,像是隨時都可能發生令人不可抗拒、也無法逃脫的事發生一樣。
楚留香想跑。
膽大包天的楚留香也是怕鬼的。
一陣風吹過,卷起紫絨窗簾,窗簾裡就像有鬼魅要乘勢飛撲而起,令人恨不得立刻離開屋子,走得越遠越好。
楚留香走不了。
金色的硬弓抵住他的腦袋,隻要他稍有異動,那枚千錘百煉的銀彈就會轟碎他的腦袋,讓他看到自己的腦漿。
“小子,你終於來了!”
來人的聲音異常冷淡。
不過這很正常,見到害死自家女兒的小白臉,誰還能夠保持理智?
沒有直接發射銀彈,隻是因為想把這張小白臉活剝下來,然後再點了他的天燈,把他的骨頭拿出去喂狗。
楚留香腦子反應非常快,立刻就確認了三件事情。
一、靈堂內確實是施茵;
二、金弓的主人是施茵的母親,施家莊的當家大夫人花金弓;
三、施茵雖然與薛衣人的兒子薛斌定了親,但卻似乎另有愛人,如今形銷骨瘦而死,很可能是因為情殤。
薛衣人有一子一女,女兒嫁給了施家莊的少莊主,是大少奶奶,兒子則是與施茵定親,婚期就在一個月後。
萬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楚留香苦笑道:“不管你們信不信,我真的不是那個小白臉,我是首次來施家莊,我的名字叫楚留香。”
任何人聽到“楚留香”,都一定會心神震動,但花金弓剛剛失去愛女,正是心如死灰,如何會相信這些?
“你說伱是楚留香?我還說我是言靜庵呢,你憑什麼證明是楚留香?”
“要不然你去趟金陵,找楚王來為我作證?我真的是楚留香,我也沒有勾搭過你女兒,我是來查案子的。”
“越說越混賬!葉盛蘭,你這混賬害死我女兒,現在還敢胡言亂語,老娘今日剝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葉盛蘭是誰?”
“就是你這個缺德短命鬼!”
花金弓怒喝一聲,手中金弓點向楚留香的穴道,按照常理,弓箭手最擅長的是遠攻,最怕被人貼身近搏。
但如果真的如此,弓箭手也不可能流傳數千年,而且變得越來越重要。
弓箭手長期開弓放箭,手臂的力量非常大,貼身近戰之時,多會用匕首等小巧武器,或者以硬弓為武器。
弓弦鋒銳,更勝刀劍,弓身則是可以作為點穴筆,若是武功足夠高,甚至可以彈射弓弦形成無形氣刃。
花金弓當然沒到那等地步,但特製的金弓既可以點穴打穴,也可以卡住敵人的武器,還能以弓弦切割皮肉。
弓弦輕輕一彈,好似鋼絲菜刀,能夠輕鬆剝下手臂皮肉,也能輕鬆把敵人的腦袋斬落,當真是凶悍至極。
可她的對手是楚留香,在她把銀彈移開的刹那,便失去了全部勝算。
楚留香身形輕輕一閃,便避過花金弓的妙招,緊跟著伸手一彈,花金弓頓時手腕酸麻,金弓脫手飛出。
“施夫人,我確實是楚留香!”
“你來做什麼?”
花金弓冷冷的說道。
如果來人真的是楚留香,反而沒什麼可怕的,楚留香從不殺人,也從不強人所難,是踏月留香的正人君子。
楚留香摸摸鼻子,雖然知道這件事很欠揍,但還是老老實實訴說。
花金弓聽了勃然大怒:“你說左輕侯的女兒也死了,然後我的女兒借她的屍體回魂,你在與我講笑話?”
楚留香苦笑道:“我雖然不算是什麼大好人,但怎麼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呢,我也希望這都是假的。”
花金弓聞言更是惱怒:“難道我女兒不能活過來麼?你什麼意思?”
楚留香無奈的聳聳肩,心說這事真特麼刺激,若是處置不好,花金弓這張河東獅口,就能把自己給生吞掉。
這特麼都是什麼事兒啊!
楚留香不喜歡找麻煩,但如果長時間沒有麻煩,又會覺得非常無聊,當他覺得無聊了,就會主動去找麻煩。
換種說法,叫做愛管閒事兒。
愛管閒事的人,通常都會陷入到麻煩之中,楚留香如此,陸小鳳當然也不例外,並且他的經曆更加離奇。
楚留香遇到的是鬼魅借屍還魂,陸小鳳遇到的是冰山仙子的仙人跳。
……
秋夜。
黑暗長巷靜寂無人,隻有一盞燈。
殘舊的燈籠幾乎已變成死灰色,斜掛在長巷儘頭的窄門上,燈籠下掛著個發亮的銀鉤,很像漁翁用的釣鉤。
銀鉤不停的在秋風中搖晃,秋風仿佛在歎息,歎息世上為何會有那麼多人願意被釣在這個勾魂奪命的銀鉤上?
陸小鳳也在歎息,歎息自己明明知道那是魚餌,為何忍不住咬上去。
掛著燈籠的商戶很多,但用銀鉤掛燈籠的,唯有銀鉤賭坊。
銀鉤賭坊當然是賭錢的地方,也是江湖中最有名的銷金窟之一,每天都有無數人在此揮汗如雨,把自己辛辛苦苦賺到的血汗錢,揮霍在賭桌之上。
瑟瑟秋風中的銀鉤賭坊,好似是一隻巨大的貔貅,錢到了貔貅肚子不可能吐出來,到了賭坊當然也帶不走。
就算暫時可以帶走,但金錢觀已經被賭場破壞,早晚會儘數輸回去。
大賭場不怕賭客贏錢,甚至會主動宣傳有人在此一夜暴富,即便那人贏了之後再也不回去,也會有更多想要一夜暴富的賭狗送上父母長輩的積蓄。
再者說了,享受過贏錢的快感,又有幾人能夠忍住誘惑主動收手呢?
華山朝陽峰的嶽鬆濤,就是這麼一點點的步入深淵,最終粉身碎骨。
銀鉤賭坊的大老板“藍胡子”,非常懂得這個道理,所以隻要不是被當場抓住出千,贏多少錢都可以帶走。
單單隻是這一條規矩,銀鉤賭坊便可勝過九成九的賭場,更彆說這裡有天南海北的大廚,技藝精湛的歌姬,味道香醇的美酒,讓人沉醉的笙管笛簫。
這麼好玩的銷金窟,喜好玩樂的紈絝子弟當然不會錯過,今晚就來了一個揮金如土、金銀無數的大肥羊。
玉天寶!
魔教教主玉羅刹的兒子。
魔教勢力雖然主要在西域,但無上大宗師的兒子,誰敢輕易得罪?
不僅不能得罪,還要好吃好喝的儘心伺候,等著玉天寶的打賞。
然後,玉天寶輸急眼了。
原本他是不會輸急眼的,怎奈他看到了一個俏麗的冰山美人,為了博美人一笑,玉天寶一次又一次的下注。
隨身攜帶的銀票輸光了,身上的珠寶玉器輸光了,這個時候,玉天寶已經不在乎美人,他隻想要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