塢旁的滑道船台斜斜伸向湖麵,軌道上塗著發亮的動物油脂,
一艘剛鋪完船殼板的老閘船正等著上漆,
船工們抬著盛滿赭紅色桐油的木桶,順著跳板往船身爬。
滑道儘頭的水麵上,係著兩艘光禿禿的船體,桅杆還沒豎起來,
甲板上堆著成捆的亞麻布,那是待縫製的船帆。
旁邊木桶工坊的匠人正彎腰箍著新桶,
錘子聲與遠處鐵匠鋪的叮當聲混在一起,倒像支雜亂卻熱鬨的曲子。
木材場就在船台後方,成排的橡木堆得比人還高,按粗細碼得整齊,
最粗的幾根顯然是龍骨料,表皮已曬得發黑,木頭上釘著寫有“萬曆四十六年入料”的木牌。
場邊的繩索工坊裡,十幾個工人正弓著腰搓麻繩,
浸過焦油的麻纖維散發著刺鼻氣味,搓好的纜繩盤成大圈,像一條條蟄伏的巨蟒。
“那艘炮艦快上甲板了?”鄭芝龍指著乾船塢裡的大家夥,眼裡閃過一絲興味。
李國助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笑道:
“肋骨剛搭完,正準備鋪甲板。”
“你看那邊鐵匠鋪,紅通通的炮架鐵件剛出爐,再過幾天就能裝炮了。”
說到這裡,他突然扭頭看向李俊臣,反手一指那艘船,
“俊臣哥,那應該是一艘44炮艦吧?”
李俊臣點頭:“沒錯,就是44炮艦。”
李國助若有所思道:
“我記得去年六月,咱們在雅蘭城討論過雅蘭造船廠和雲樽造船廠的業務側重。”
“當時是說由雲樽造船廠慢慢造新的44炮艦,主要是給工匠練手,供學生實習;”
“雅蘭造船廠則主打武裝商船,怎麼現在雅蘭造船廠也在造44炮艦了?”
“而且造的好像還不止這一艘,早上在海藻灣,我就見一艘嶄新的44炮艦駛出雅蘭城軍械庫。”
李俊臣解釋道:“這是巴達維亞的訂單,三月中旬接的,正好是你們出發遠征濟州島後五六天的事。”
“巴達維亞的訂單?”李國助挑眉,“他們訂了幾艘44炮艦?”
“兩艘,”李俊臣道,“你早上看見的那艘剛下水,已經啟程去巴達維亞交貨了。”
“什麼?”鄭芝龍失聲打斷,“三月中旬接的訂單,六月中旬就造好了?這怎麼可能?”
“這就是標準化造船的好處,”
李俊臣笑道,
“我們每種型號的船都備著預製件,沒訂單的時候就專心生產零件,接到訂單就能馬上組裝。”
“原來如此!”鄭芝龍撫掌道,“聽著簡單,實則匠心獨運,能想出這法子的人真是個天才!”
“威尼斯軍械庫從13世紀就這麼乾了。”
李國助淡淡接話,心裡卻因荷蘭人訂購戰艦有些沉。
不過瞥見那龍骨長度,他稍鬆了口氣,這是輕型44炮艦,龍骨長30多米,下層火炮甲板裝的是18磅長炮,
總算不是禺疆號那種重型艦,龍骨長40多米,下層甲板配24磅長炮,對標美國海軍始祖六艦的水準,可不能隨便外流。
他又問:“他們怎麼沒訂重型44炮艦?”
“我跟範迪門說沒有預製件,他就沒再堅持。”虞明珠的聲音從旁傳來。
“原來是範迪門訂的——”
李國助指尖無意識地在船塢欄杆上敲了敲,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
“這筆買賣其實挺劃算,”
李俊臣在旁補充道,
“範先生不僅沒提半分優惠,還把平地船廠的技術圖紙給了咱們。”
“平地船廠?”李國助抬眼看向他,眼裡帶了點好奇。
“就是在河岸邊找硬質斜坡當船台,鋪了滑軌造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