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但是肖五會模仿,模仿他覺得對的人和事。
比如他現在說話的口氣是模仿餘令,打人的手段是模仿王輔臣。
餘令說肖五是阿甘,天生適合執行那些不能偷奸耍滑的命令。
如意問了一圈也不知道誰是阿甘。
望著令哥出門,如意無奈的歎了口氣,他也想去。
餘令要去看趙大學士,這些日子一直都是小肥在服侍他。
曹變蛟兄弟忙前忙後的負責采買生活物品。
餘令在東廠看了卷宗,也懂了他為什麼會這麼落魄了。
萬曆五年張居正的父親去世了,按照朝廷製度,張居正應該“丁憂”。
群臣的意思是讓他回去丁憂。
正德年間的首輔楊廷和就回家丁憂三年,廣受臣子好評。
次輔呂調陽也想張居正回去守孝,用的就是這個大義。
可他這麼做可不是為了張居正好,而是為了徹底的趕走他。
根據明朝內閣慣例,首輔離位後,次輔需在三日內完成“遷左”儀式。
也就是把自己的官位座位位置調到內閣左側。
那時候翰林院官員穿紅袍慶賀,次輔呂調陽可是名義上的首輔。
守孝一去就是三年,張居正這一走,他呂調陽可不就是名義上的首輔了。
而是變成了真的。
不支持張居正的臣子想讓張居正回去守孝。
支持張居正的則不斷給皇帝上書,希望皇帝奪情,讓他留在朝堂。
兩大派因為是否奪情這件事吵起來了。
年輕氣盛的趙士楨站起出來。
他是萬曆皇帝提拔的人,沒有參加科舉直接進鴻臚寺,起步八品官。
按道理來講,他的前途是無量的,是皇帝信任的人。
可他卻沒把這件事搞明白,貿然的站了進去,惹得皇帝不喜歡。
自那以後,趙士楨在鴻臚寺主簿這個位置乾了十八年。
後來靠著進獻給萬曆皇帝的《用兵八害》條陳再次獲得召見,升官為武英殿中書舍人。
眼看著要好起來的時候……
他又和妖書案扯上了。
他趙士楨成了寫妖書的那個人,這件事成了壓死他的最後一根稻草,自那以後朝堂沒有了趙士楨。
京城卻多了一個瘋子。
如今趙府台階上的積雪已經沒有了,大門前的蜘蛛網也沒了,推門進入院子,院子也乾淨利落了。
餘令來的時候趙士楨頭都沒抬,淡淡道:
“從槍管前裝彈我前日試過了,可行,你說的那個什麼子彈我也試過同樣可行,現在我覺得從後麵裝填可不可以.....”
趙士楨拿起一根主管比劃了起來。
“如果銃管內壁不夠光滑,或是那個定裝彈長度太長,前膛裝填你說那個什麼都子彈容易卡住。”
“如果我在這裡按個活頁卡扣,用的時候解開,然用後膛裝填火藥,是不是就會避免這個問題。”
餘令聞言猛的一愣,後裝滑膛燧發槍?
這是什麼腦子,自己隻是瞎比劃提了一嘴,他就能把思路擴散到這個地步,並且已經開始實驗可行性。
望著興致勃勃的趙士楨,望著他麵前那冰冷的半碗飯,餘令心裡不是滋味。
“為什麼不吃飯?”
“我沒時間了,活不了多久了,隻要餓不死就行了,對了,你彆罵小肥,這是我自願的!”
“大人有沒有子女!”
“有,當初在我得知風聲的時候就離了,不要去打擾他們,跟著我是罪孽,我也不會告訴你!”
自從世人認為妖書自己所寫之後,鄭家人就對趙家進行了瘋狂的報複。
如此隻能離,看著孩子隱姓埋名,不然.....
餘令認真道:“我能照顧他們!”
“不需要,當個平凡人就很好了!”
餘令歎了口氣,喃喃道:
“我在長安建了一個小書院,過完年估摸著就開學了,等我回去我會在裡麵單獨設立一個學係!”
“跟我說沒用,我看不見!”
“我會分一個院係出來,它的名字就叫做趙士楨學院,我會在進門的位置立像,讓人知道先生的功勳!”
“隻要我餘令沒死,隻要我餘家沒滅,他一直都在。”
趙士楨聞言猛的抬起頭,碰見餘令那堅決的眼神,又趕緊低下頭。
“門口櫃子上有一把扇子,就當接年禮,你走的時候拿著,當個玩物就行,不喜歡扔了!”
“我沒說假話!”
趙士楨頓了一下,搓了搓顫抖的手喃喃道:
“我知道,有這個心就夠了,我是一個罪人.....”
“對了,過幾日來的時候多帶些人,這這些閒書你都搬走吧,有用的留著,沒用就燒了吧!”
餘令走到趙士楨麵前深深一禮。
趙士楨閃身不接受,低下頭繼續忙碌了起來。
“前日有個叫宋應星的舉人來找過我,他跟你一樣喜歡這些.....”
餘令聞言眼眶紅紅的,忍不住道:
“先生,這算是薪火麼?”
趙士楨再次抬起頭,搖搖頭笑道:
“他不是薪火,我隻希望他不成為另一個我,朝堂不要我們這樣的人!”
說罷,趙士楨伸手點了點餘令的胸口:
“山君啊,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何謂“著力即差”,我這一輩子就是心念太盛了......”
趙士楨哭了,一直在念叨著這四個字,忽然一聲長歎:
“著力即差,無心即得,順遂為高,山君,你才是我的薪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