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又傳來了琴聲。
撫琴的珊瑚好奇的打量著餘令。
她是知道餘令的,萬曆四十六年恩科的狀元,一個能文能武的全才。
她沒料到這人會這般的年輕。
《黃帝內經》言“人有三寶,曰精、曰氣、曰神”。
眼前餘令雖然模樣有點黑,卻難掩眉宇之間的神穩氣足。
坐在那裡猶如一座山。
這種氣勢唯有掌權之人才有,不是衙門那些小吏身上那種狐假虎威的蠻橫之氣。
最讓珊瑚不解的是這人從進到屋,他的手從未脫離腰間的雁翎佩刀。
他的手還會隨著琴聲在刀柄上敲動。
珊瑚忍不住想,原來他就是餘令,餘書癡。
沒想到號稱京城裡最神秘的狀元郎竟然出現在了這裡。
他和老爺的關係竟然這麼好,都翻牆了……
老爺竟然都沒趕他離開。
要知道,老爺這次來彆院可不光是為了躲避那些企圖貼在老爺身上揚名的學子。
更是要躲避那些翻牆的人。
也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風聲,說什麼翻牆求學是一種誠意,如那鑿壁偷光一樣。
自風聲開始,那些膽大的學子就時常去翻自家老爺的牆。
以彰顯自己的求學之心。
有多少翻牆的珊瑚記不住,珊瑚隻記得好多個摔斷腿的。
可能進入錢家府邸的一個人都沒有,珊瑚心裡很清楚。
有些事是需要分人的。
比如眼前的這個餘大人,他翻牆是美談,是和老爺之間的趣事。
彆人做就不靈了,人雲亦雲是最讓人不喜的。
第一個是本性,第二個,第三個,那就是私心。
餘令掃了一眼珊瑚,輕聲道:
“這娘子長得真好看,琴聲也彈的很好,涼涼君好眼光,在這京城身邊能有這麼一個貼心的人!”
珊瑚臉紅了,再也不敢偷看餘令了。
錢謙益被餘令促狹的笑笑的麵皮發燙,忍不住敲了敲桌麵。
見餘令笑容不止,他拿起茶壺給餘令倒了杯茶。
“莫瞎想!”
“我可是什麼都沒說,文人麼,總歸有點愛好,李太白不也在詩詞裡言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錢謙益被餘令笑得發虛,岔開話題道:
“這一次來京城停留多久,是過了年走,還是年底就走,上一次走沒送你,這一次說什麼也要送送你!”
餘令笑了笑,端起茶抿了一口忽然道:
“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遼東,看看我大明的大好河山,也一起去祭拜一下英魂,為我擂鼓助威,可敢?”
琴聲亂了,餘令猛的扭頭,琴聲更亂。
錢謙益沒想到餘令會這麼的直接,他一時間都分辨不出來餘令是說的真話,還是在跟自己開玩笑。
見錢謙益沒說話,餘令一口氣把茶喝完:
“涼涼君,跟我講講馬林,他是怎麼死的?”
錢謙益鬆了口氣,抿了口茶壓了壓亂了的心。
餘令提到了馬林,說實話,他的意也很難平,心裡的那口氣也咽不下去。
“薩爾滸之戰後馬老將軍回到了開原城……”
隨著話題的展開,餘令也漸漸知道了很多不為人知的細節。
薩爾滸之戰馬林帶著為數不多的人來到了開原城。
他連在薩爾滸之戰死去的兩個兒子的衣冠塚都沒來得及安置就參與了城防。
也是這個時候,草原來人了。
蒙古內喀爾喀五部,也就是當初被朱厚照打的像狗一樣的“炒花五大營。
他們主動派人來和馬林將軍議事。
他們主動請求同守開原城。
唇亡齒寒讓炒花五大營的宰賽、暖兔等酋長有了危機,想和馬力一起守城來抵擋建奴的入侵。
因為開原是大明給蒙古諸部互市和歲賞的地方。
開原一旦丟了,蒙古人的重要財源就會被斷。
沒有互市的物質補充,以他們那種以物換物的薄弱經濟體係,一旦沒了互市,草原的那些頭人第一個不願意。
所以,他們願意和大明一起守城。
結果……
“今年的六月十六,建奴來了,原本約定好一起對抗的建奴的炒花五大營卻背信棄義了,馬林,於化龍、高貞等戰死!”
餘令麵容平淡,淡淡道:
“也好,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終於解脫了,在下麵他終於可以和他的兩個兒子團聚了,彆看我,繼續說!”
錢謙益深吸了一口氣,他覺得餘令渾身都在冒殺氣。
“後來,建奴屠城,破壞了城牆,將城內財富洗劫,將我明軍將領的家眷人員全部擄走,三天後才撤離!”
餘令點了點頭,這個和曹變蛟說的差不多。
“我準備三月出發,出發了之後我這邊會繞道去草原,路線怎麼走我就不說了,我會在六月襲殺炒花!”
“不能這麼打,這個時候不能開罪蒙古諸部!”
餘令笑了笑,歪著腦袋看著錢謙益道:
“你想說我這個行為非上國所為對麼,告訴你,出了國界我就不是大明人!”
“你……”
餘令齜著牙一笑:
“我是馬匪,我是盜匪,我是建奴,我是長生天派下來的奇兵。”
嘣的一聲琴弦斷了……
琴聲沒了,屋裡猛的一下安靜了,安靜的有些嚇人。
珊瑚渾身發抖,溫暖如春的屋子讓她焦躁不安。
“你三千人能打幾回?”
餘令又笑了笑,從懷裡掏出兵符,隨後誠懇的望著錢謙益道:
“涼涼君,京城裡你是我唯一的摯友了,幫幫我!”
望著眼前的兵符,錢謙益喃喃道:“我不會打仗!”
“不讓你打仗,幫我管糧草,我隻要糧草,隻要糧草穩定,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看我殺敵!”
錢謙益哆嗦著嘴唇,他覺得餘令又瘋了。
這個時候的目標應該是建奴。
應該去拿回鐵嶺,開原,把這些城市重新的利用起來,然後以此推進。
可餘令……
他不理解餘令,如今的朝中人怕是沒有人理解餘令。
唯有餘令知道,不能讓建奴和蒙古聯合到一起。
那時候,才是天大的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