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映魂邊域。
風卷昏霧,星光被魂雲遮蔽,隻餘火光在寂靜營地微弱跳動。
淩塵與淩雪、玉瑤盤坐修煉,而舞菲兒則早已安靜入睡,她神色安然,卻不知——
就在魂印閉合之刻,某處極深處的魂層,被悄然喚醒。
“咚……”
一聲鏡鳴,穿透靈魂。
舞菲兒緩緩睜開眼,發覺自己已站在一方漆黑如墨的鏡湖中央。天是倒轉的,地是虛無的,身後隻有一道半彎的殘月,血色,低垂於水麵。
鏡湖之下,一麵麵破碎的鏡魂浮影緩緩升起,交織成一張朦朧的麵容——與她一模一樣。
忽然,水麵無風自動,一道女影從湖底緩步而上,披漆黑鏡羽,足不沾水,肌膚白若霜雪,眉眼間卻帶著冷漠與神秘。
她——正是“鏡淵之主”。
那女影輕聲開口,聲音空靈虛渺,卻直入心魂:
“終歸相見了,舞菲兒。”
舞菲兒心頭一緊,微退一步:“你是誰?為何在我夢中?”
鏡淵之主淡淡一笑,眼眸中倒映出千魂萬念:
“我是你,也不是你。我,是你靈魂深處‘另一種可能’。”
“夢魘之種已在你體內生根,等這一麵‘我’徹底覺醒,你將會——成為真正的‘鏡淵繼主’。”
舞菲兒咬牙,語氣決然:
“我不會讓你控製我。鏡魂是我修來的,是我以命搏來的,不是你的容器。”
鏡淵之主卻不惱,輕步逼近,指尖掠過水麵,激起一圈圈鏡波,那鏡波中赫然浮現一幕幕畫麵——
舞菲兒在魂戰中一次次負傷的記憶,被淩塵托起的那一夜,斷魂泉中的低語,以及魂咒纏身時的痛苦掙紮。
“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誰嗎?”她輕語,“你的人生,記憶,執念,是否早已被‘夢’摻雜?你確定你現在守護的,不是我曾想守護的?”
舞菲兒一震,心神刹那迷惘,腳下鏡湖仿佛化作漩渦,將她拉向黑暗。
“你已記不起你母親的臉,你忘了小時候聽過的第一首曲子,你不記得鏡魂初印時的顏色了……你所有的‘記憶’,也許本就是我曾拋棄的。”
“舞菲兒,不過是我留給你的殼。”
“不如……歸我。你不會痛了,不會再掙紮,你可以成為真正的強者——”
“成為,鏡淵之主。”
刹那間,鏡淵女影與她重疊,一道黑羽鏡冠緩緩凝於舞菲兒頭上!
“不!!”
舞菲兒怒吼,雙手抱頭,強行喚醒寂源誓印的殘光,那是她與淩塵、淩雪的三魂之誓,是她真正執念的根源!
轟!
夢境的帷幕驟然撕裂,將夜的深邃與不安帶入現實世界的縫隙之中。
營地,依舊沉浸在夜的懷抱,靜謐而深長。舞菲兒猛地睜開眼,額間細密的汗珠在月光的輕撫下閃爍,心跳如同戰鼓,在胸膛內轟鳴不息。她的身軀在微弱的篝火光影下輕輕顫抖,卻以一種近乎儀式般的動作,緩緩抬起手掌。
在那掌心之中,不知何時烙印上一道幽邃的黑色羽紋,它若隱若現,既像是鏡中靈魂的投影,又絕非她所熟知的血脈印記那般純粹。這奇異之紋,仿佛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低語,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淩塵的警覺如弦上之箭,瞬間被拉至滿弓。他猛地坐起,目光銳利地望向舞菲兒,語氣中滿是關切與急切:“發生了什麼?”
舞菲兒的眼眸在夜色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未曾落下。她的聲音雖輕,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我……我見到了她。”
“見到了我自己,更準確地說,是那個我內心深處,絕不願成為的‘我’。”
言及此處,她的語氣微微一頓,仿佛是在衡量著接下來的話語重量。最終,她鼓起勇氣,吐露了那個令人心悸的真相:“鏡淵之主,她……想要取代我。”
每一個字,都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雖遙遠卻清晰可辨,照亮了兩人之間那片未知的黑暗。
“塵,彆讓她得逞。”
遠在夢淵祭壇之中,魘燭遙望夢鏡碎片,冷笑一聲:
“種子蘇醒。”
“下一步,該是夢魂回潮。”
在映魂之海那幽邃邊際,銀輝如潮,輕輕拍打著天際,夢一般的薄霧低低懸垂,朦朧了現實與幻想的邊界。
舞菲兒獨立於一處幽寂的懸崖之巔,目光穿越層層迷霧,定格在那即將隱沒於地平線下的白日餘暉,神色中交織著深邃與沉鬱。
她的指尖不自覺地輕顫,非因外界的寒風侵襲,而是源自體內,一個愈發鮮明的“她”正緩緩覺醒,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
“以為僅憑封印記憶,便能將我拒之門外嗎?”那聲音在她心中回蕩,帶著幾分嘲諷,幾分無奈。
“你,舞菲兒,豈是區區鏡淵之主所能定義?你所逃避的,不過是自我靈魂深處那份不願麵對的真實罷了。”這番話,如同銳利的劍,直指她內心最柔軟也最脆弱之處。
那道熟悉卻又陌生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是耳邊傳來的,而是直接浮現在舞菲兒意識深處。
她閉上眼睛,下一瞬,腦海中鏡光乍現,一麵黑羽鏡影驟然浮出,在意識空間中凝成了一道模糊的人影,赫然正是她夢中所見的鏡淵之主。
不同於上次夢境的溫婉誘惑,此刻的“她”,麵色冷漠,瞳眸如霜鏡,手中竟托著一柄半透明的鏡羽長劍。
“這是你的最後機會。”
“若你執意抗拒,我將不再留情。”
舞菲兒的意識本源忽然震蕩,鏡魂印劇烈顫抖,一股來自印核深處的黑紋氣息翻湧而出,似要壓倒她的本體意誌!
“夠了!”
舞菲兒驟然睜眼,魂印浮現,碧銀色鏡芒淩空而起,強行鎮壓體內波動。
她望向虛空,無比堅定地開口:
“你說我是殼,但我有我的意誌,我的名字叫舞菲兒,我的朋友,我的誓印,我的過往,不屬於你。”
“我承認你的存在,但我絕不容你主宰我的未來。”
鏡淵之主輕輕歎息,卻步步踏來,每一步都如踏碎鏡界:
“你太弱了。你根本不了解真正的‘鏡魂’,也不明白那份天命是如何誕生的。”
“你以為憑著幾分執念、幾滴淚,就能戰勝我?”
話音未落,她抬手一揮,意識空間中無數裂鏡浮現,一幕幕扭曲記憶從鏡中爆湧而出:
有舞菲兒在族中受辱的過往、也有她被誣陷為叛魂者之時的悲憤,還有她瀕死魂魘之際看著淩塵離去的痛楚。
這些記憶本該屬於她,卻被鏡淵之主用“虛憶種子”篡改重塑,將其情緒痛點如刀刃般反複刺入!
“你連自己都記不清,還談什麼未來?”
“與其被抹除,不如成為真正的‘鏡魂主印’。”
“你若放棄,我承你願望——保護你所想守護的一切。”
那一刻,舞菲兒幾乎崩潰,意誌如裂冰哀鳴。但——
一道熟悉的聲音,如晨風般輕柔,卻堅定無比,在她耳畔響起:
“菲兒,無論你是誰,你都是你。”
“你不是鏡淵主印,你是我想要守護的你。”
——淩塵。
那是他曾對她說過的話,一字一句,深烙在魂印之下。
鏡魂咆哮,逆轉之際,她心中迸出一絲劇烈的魂光!
“我,舞菲兒。”
“不是你的容器。”
“你想要我命魂奪位?先問問我手中印力願不願意!”
轟!!!
鏡魂之中,一道新魂紋劇烈燃燒,那是屬於她自己的命魂標識,不屬於鏡淵,不屬於誰賜予,而是她從戰鬥中、從血淚中、從對塵與雪的牽絆中凝結出來的真我魂印!
鏡淵之主驟退三步,第一次露出訝異之色。
“你……居然能讓‘虛憶種子’自斷源根?”
舞菲兒手中浮現一枚明銀印鏈,冷冷道:
“這是我給你的回答——我不會屈服。下次再見,不是你主導夢境,而是我來收回屬於我的‘鏡魂命主’之位。”
意識的疆域驟然間支離破碎,舞菲兒驀地從混沌中掙脫,嘴角勾勒出一縷淡紅,卻掩不住那份超然的寧靜。
她的目光穿透迷霧,定格在那片隱約勾勒出輪廓的映魂之海上,低語宛如風中細語,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鏡淵之主啊,你不過是夢境深處的一抹幻影,虛無縹緲。”
“而我,自這一刻起——將要從這幻夢中悠然覺醒。”
魂界西境,映魂之海。
這是魂域最古老的遺跡之一,傳說為“魂母九映”落淚之地,七重海光倒映萬象,層層鏡界交疊,能映萬千記憶魂影,亦可將一人靈魂映照成“真”“虛”“潛”“影”四種意念映體。
淩塵、舞菲兒、淩雪、淩玉瑤四人踏入海域之門,映魂鏡風撲麵而來,刹那間,四人魂影倒映於空中虛鏡之上,映出他們過往的魂印刻痕。
“這裡的鏡光,不僅能映記憶,也能映心念。”淩雪抬眸凝視著天穹倒掛的魂光星陣,“若真憶之水未曾凝形,那就意味著,菲兒還未真正找到她的‘本我記憶核心’。”
舞菲兒走在最前,她的鏡魂微顫,黑羽時隱時現,而她腳下的魂海波紋,每一步都泛起一圈似夢似幻的影漪,仿佛在呼喚她進入更深的“鏡淵之心”。
“我準備好了。”她低聲道,“讓它來吧。”
淩塵凝視她片刻,點頭:“記住,若陷入夢淵,我們會將你喚回。”
舞菲兒輕輕一笑:“若我都不能信自己,還談什麼魂印?”
隨即,她獨身邁入第一重鏡潮。
映魂之海·第一映潮:真憶浮現
波瀾輕漾,鏡光幻散。
舞菲兒眼前場景驟變,一切歸於童年時的雲幕小鎮。她看見年幼的自己,在鏡塔前習劍,一旁是母親的身影溫柔注視,父親蹲下為她紮緊靴帶,兄長輕輕摸她的發頂。
“我……記得這一天。”舞菲兒喃喃,“這是我第一次完成鏡魂引印,也是……”
畫麵驟然一變,天空中一聲轟鳴,鮮血迸濺,鏡塔崩塌,親人被無名火焰吞噬,少女站在廢墟中央,眼中隻有殘破與迷茫。
她記得……這段記憶被她埋藏太久。
鏡淵之主的身影倏然浮現在廢墟儘頭:“你逃避了這一切。你遺忘,你否認,你寧願相信那是個夢。”
舞菲兒怔然,低頭看見自己手上沾滿血跡——是那場變故後,她親手埋葬了兄長與母親,卻始終拒絕承認“他們已死”。
鏡淵之主緩緩靠近:“你不是不想記起,而是怕記起。怕一旦認了真實,你就再不是那個笑著對塵說‘我沒事’的舞菲兒。”
“你害怕心碎。”
“你……懦弱。”
舞菲兒的身影在鏡海中搖曳,鏡魂微顫,血羽再現。她握緊拳,卻顫抖著回答:
“是……我害怕過。”
“但我,不會再逃了。”
她緩緩抬頭,淚水滑落,卻無比堅定地說:
“母親是死在那天,我知道。”
“兄長也在我懷裡斷氣,我知道。”
“我不是她們的替代品,我是她們活下來的延續。”
“所以,我要活得更堅定——”
“哪怕被記憶刺穿心,我也要正視這一切!”
轟然一聲巨響!
鏡海仿佛承受不住某種神秘力量的衝擊,驟然間崩塌瓦解,那廢墟般的場景在眨眼間碎裂成點點白光,消散於無形。緊接著,一滴清澈如泉的魂水自鏡空悠然落下,如同天際流星,準確無誤地融入了舞菲兒眉心那抹神秘的鏡羽之印中。
舞菲兒身軀一震,轟然跪地,但她的神情卻異常平和,沒有絲毫痛苦或疲憊之色。
她,終於踏過了那令人心生畏懼的第一映潮,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
外界,映魂海之畔。
鏡湖的中心位置,一抹晶瑩剔透的魂液悄然浮現,如同晨露般純淨無瑕。淩雪目睹此景,臉上頓時綻放出喜悅的笑容:“真憶之水初凝!菲兒,她真的通過第一潮了!”
淩塵目光緊鎖鏡麵:“但接下來才是關鍵……第二潮,將是虛憶之主的真正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