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並未給“瀾岸豪庭”c座1802室帶來多少暖意。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在灰藍色的薄霧中蘇醒,天際線被林立的高樓切割得支離破碎。屋內,中央空調恒溫係統發出幾不可聞的嗡鳴,維持著一種刻板的、毫無生氣的舒適。昂貴的意大利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倒映著天花板上繁複的水晶吊燈,也倒映著東方燕赤腳踩在上麵、略顯淩亂的影子。
她隻穿著一件絲質的酒紅色吊帶睡裙,襯得裸露的肩頭皮膚愈發白皙,卻也透著一股被抽離了精氣神的脆弱。一頭海藻般的卷發隨意披散著,遮住了小半張臉。昨夜精心描繪的妝容早已殘敗,眼線暈開,在眼底留下兩小片疲憊的灰影。她蜷坐在客廳那張寬大得能容下三四個人的米白色進口真皮沙發裡,身體陷進去,像一朵被遺棄在奢華花盆裡的、迅速枯萎的玫瑰。
麵前的圓形水晶茶幾上,散亂地攤開著幾張紙。最上麵那張,是物業費催繳單,金額赫然寫著“¥12,850.00”,備注欄裡冷冰冰地標注著“含本月車位管理費及二期會所設施維護分攤”。旁邊是昨天剛到的水電燃賬單,數字同樣不容樂觀。而壓在最下麵的,才是那張讓她此刻手腳冰涼的紙——上個月的信用卡對賬單。
厚厚的一疊。她纖細的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翻動著那些印滿了冰冷數字的紙張。視線掠過一行行令人心驚肉跳的消費記錄:
“xx國際名品店:¥38,888.00”——那是夏侯北在她生日時,帶她去買的一條限量版絲巾,當時他深情款款地說:“隻有這樣的顏色,才配得上我獨一無二的燕燕。”她記得自己當時滿心的歡喜,覺得這浪漫無價。
“雲端法餐廳:¥8,666.00”——結婚紀念日。夏侯北包下了頂層觀景最好的位置,小提琴手在旁演奏,香檳塔流光溢彩。他當眾獻吻,許諾一生一世。浪漫的泡沫在那一刻膨脹到極致。
“xx珠寶定製:¥126,000.00”——一枚梨形鑽戒的定金。夏侯北說要給她一個驚喜,紀念他們相識五周年。她當時還嗔怪他亂花錢,心裡卻甜得發膩。
“麗思卡爾頓酒店:¥5,200.00房費)+¥3,880.00餐飲簽單)”——日期赫然是上周三!東方燕的心臟猛地一縮。上周三…夏侯北不是說公司有重要的外地客戶來,需要他全程陪同接待嗎?他還“愧疚”地發信息說不能回家陪她吃晚飯了!這近九千塊的酒店消費…是和誰?
“xx高端花藝定製:¥9,999.00”——就在昨天下午!一束巨大到誇張的厄瓜多爾玫瑰空運而來,嬌豔欲滴,每一片花瓣都散發著金錢堆砌的芬芳。卡片上是他龍飛鳳舞的字跡:“給我永恒的繆斯女神。北。”當時她還拍照發了朋友圈,收獲無數豔羨的點讚。此刻再看,那卡片上的字跡,那溢美之詞,都像淬了毒的針,紮得她眼睛生疼。
視線最終停留在賬單最下方那個加粗的、血紅色的數字上:
本期應還款總額:¥218,743.50
最低還款額:¥21,874.35
“嗡”的一聲,東方燕隻覺得天旋地轉。她猛地將賬單摔在茶幾上,紙張發出嘩啦的刺耳聲響。胸口劇烈起伏,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襲來。浪漫?這就是他夏侯北給的浪漫?用堆砌如山的債務,用虛情假意的鮮花和燭光晚餐,用她根本不知情的、帶著酒店房費簽單的“應酬”?!
“模樣第一,浪漫第一……”她喃喃自語,聲音乾澀嘶啞,帶著濃重的自嘲和絕望。這句曾經讓她引以為傲、奉為圭臬的愛情格言,此刻聽起來是如此的蒼白、可笑,甚至帶著一種錐心刺骨的諷刺。她當初愛上的,究竟是夏侯北這個人,還是他那張英俊得無可挑剔的臉,和他編織出來的、令人目眩神迷的浪漫幻影?如今,幻影被賬單無情戳破,露出底下猙獰的債務深淵和疑似背叛的裂痕。
她踉蹌著站起身,赤腳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寒氣直透心底。必須找他問清楚!關於這賬單,關於那該死的酒店消費!她衝向臥室。巨大的雙人床上,昂貴的埃及棉床單淩亂地堆在一邊,屬於夏侯北的那一半空著,枕頭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他昨晚根本就沒回來!
東方燕的怒火瞬間被點燃,燒儘了最後一絲理智。她像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母獅,猛地拉開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間。屬於夏侯北的那半邊,整齊懸掛著價格不菲的定製西裝、襯衫、休閒裝,抽屜裡是碼放整齊的領帶、袖扣、名表。空氣裡彌漫著他慣用的、那款帶著雪鬆和煙草尾調的昂貴古龍水味道。
她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每一寸空間。最終,落在了角落裡一個不起眼的、塞在旅行袋最外側隔層裡的黑色公文包上。那是夏侯北常用的一個,出差時總帶著。昨晚他“去公司處理急事”,帶的就是這個包?一個念頭瘋狂地滋長:那裡一定有線索!關於他的“應酬”,關於那些她不知道的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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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隱私?此刻都被滔天的憤怒和恐慌淹沒。她幾乎是撲了過去,一把將公文包拽出來,動作粗暴地拉開拉鏈。文件、平板電腦、充電器……她胡亂地翻找著,手指急切地摸索著每一個夾層。突然,指尖觸碰到一小疊硬硬的紙張。她抽了出來。
是幾張發票。皺巴巴的,顯然被隨手塞進去的。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最上麵那張:
“麗思卡爾頓酒店房費豪華套房¥5,200.00日期:xxxx年x月x日上周三)”
“麗思卡爾頓酒店雲頂餐廳餐飲簽單¥3,880.00日期:xxxx年x月x日上周三)房號:1818”
1818!白紙黑字!和他昨天送來的玫瑰卡片上那深情的字跡,形成最殘忍的對比!東方燕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了頭頂,又在瞬間褪得乾乾淨淨,隻剩下冰冷的麻木和尖銳的刺痛。
還有一張!
“xx國際影城vip情侶包廂¥1,288.00日期:xxxx年x月x日上周五晚)”
上周五?東方燕的腦子飛速轉動。上周五晚上,夏侯北說有個重要的行業酒會,要晚歸。他回來時已是深夜,身上帶著淡淡的酒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的女士香水味!當時他解釋說酒會上人多,難免沾上。她還信了!現在看來……
最後一張,像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xx高端內衣專櫃¥8,888.00日期:xxxx年x月x日昨天下午)”
時間,就在那束天價玫瑰送到家之前不久!尺寸…赫然是她絕不會穿的尺碼!比她的小了兩個碼!那款式…薄如蟬翼,充滿挑逗意味,絕不是她會選擇的風格!
“轟!”東方燕隻覺得腦子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了。所有的懷疑、猜忌、不安,在這一刻被這些冰冷的票據徹底證實!夏侯北!他不僅用她的信用、他們的未來去揮霍他所謂的“浪漫”和“應酬”,他還在外麵…養著彆人!用她的錢,買著彆的女人的內衣!在情侶包廂裡和彆的女人看電影!在豪華套房裡……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嘶吼,終於衝破了喉嚨。她猛地將手中的發票狠狠撕碎!用力地、瘋狂地撕扯著!雪白的紙片如同祭奠的紙錢,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冰冷光潔的地板上,也灑落在她精心挑選的、價值不菲的羊絨地毯上。
她頹然地跌坐在地毯上,背靠著冰冷的衣櫃門,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眼淚終於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砸在那些碎片上,迅速暈開模糊的墨跡。屈辱、憤怒、被背叛的劇痛、以及對未來的巨大恐慌,像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住她的心臟,啃噬著她的神經。
就在這時,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哢噠”聲。
東方燕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門口的方向。淚痕在臉上縱橫交錯,精心打理的卷發淩亂地貼在額角和臉頰,睡裙的肩帶滑落一邊,露出大片雪白卻帶著淤痕的肌膚那是昨晚她失控時自己掐的)。此刻的她,狼狽、憤怒、絕望,像一隻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門開了。夏侯北走了進來。
他依舊是那副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模樣。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羊絨大衣,襯得他肩寬腿長。頭發一絲不亂,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仿佛剛結束一場成功商務會談的從容與疲憊。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昂貴的雪鬆煙草味古龍水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卻讓東方燕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
他脫下大衣,隨手搭在玄關的衣帽架上,動作流暢而優雅。換好拖鞋,這才抬眼看向客廳。當他的目光觸及到跌坐在衣帽間門口、形容枯槁淚流滿麵的東方燕,以及她周圍散落一地的碎紙片時,那雙深邃迷人的桃花眼裡,閃過一絲極快的不耐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被窺破秘密的陰鷙。但隨即,那點陰鷙就被完美的演技覆蓋了。
“燕燕?”他微微蹙起英挺的眉頭,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驚訝和一絲“關切”,邁步走了過來,“大清早的,坐地上乾嘛?多涼。怎麼了這是?誰惹我的寶貝生氣了?”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慣常的寵溺腔調,仿佛昨夜的不歸和眼前的狼藉都與他無關。
他走近,試圖彎腰去扶她。那股混合著古龍水和…一絲極淡的、不屬於這個家的甜膩香水味,再次清晰地鑽入東方燕的鼻腔。那味道,和她昨天在那些票據碎片上瘋狂撕扯時,腦海裡臆想出的味道,瞬間重合!
東方燕猛地甩開他伸過來的手,力道之大,讓猝不及防的夏侯北都趔趄了一下。她像被毒蛇咬到一樣,手腳並用地向後縮去,背脊緊緊抵住冰冷的櫃門,用儘全身力氣嘶吼出來,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和絕望而尖銳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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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碰我!夏侯北!你滾開!”
夏侯北站直身體,臉上的“關切”迅速褪去,換上了一層冷漠的疏離。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妻子,眼神裡沒有絲毫的心疼,隻有被打擾和質問的不悅。
“東方燕,”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你又發什麼瘋?大清早的,看看你這副樣子!像什麼話!”
他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依稀能辨認出“麗思卡爾頓”、“影城vip”、“內衣專櫃”字樣的碎紙片,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刀,語氣也帶上了明顯的威脅和警告:
“誰允許你翻我東西的?嗯?誰給你的權利?!”
這倒打一耙的質問,徹底點燃了東方燕壓抑已久的火山!
“我發瘋?!”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瞪著夏侯北,淚水混合著怒火在她眼中燃燒,“夏侯北!你還有臉問我?!看看你做的好事!”她顫抖的手指指向地上那些刺目的碎片,“上周三!麗思卡爾頓1818房!上周五!情侶包廂!昨天!八千多的內衣!還有這堆!”她抓起茶幾上那疊厚厚的信用卡賬單,狠狠地摔在夏侯北腳邊,紙張散開,如同控訴的雪花,“二十多萬!夏侯北!上個月光信用卡你就刷了二十多萬!還有房貸!物業!水電!你告訴我!錢呢?!你的錢都花到哪裡去了?!花到哪個狐狸精身上去了?!”
她聲嘶力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帶著泣血的控訴。巨大的水晶吊燈在她頭頂折射著冰冷的光,映照著她因憤怒而扭曲的、淚痕狼藉的臉,和她對麵那個英俊依舊、卻冷漠得如同雕塑的男人。
夏侯北靜靜地聽著她的控訴,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或愧疚。他甚至微微歪了歪頭,唇角勾起一抹極其諷刺、極其涼薄的弧度。那笑容,像淬了冰的刀鋒,狠狠剜在東方燕的心上。
“嗬,”他輕笑一聲,那笑聲在空曠奢華的客廳裡顯得格外刺耳,“錢?花到哪裡去了?”他慢條斯理地蹲下身,用兩根修長的手指,極其嫌棄地拈起地上那張印著“¥218,743.50”的賬單碎片,仿佛在拈著什麼肮臟的東西。
“東方燕,”他抬眼,目光冰冷地直視著她,一字一句,清晰而殘忍地砸向她,“你摸著你的良心問問你自己,這些錢,難道不都是為了你?為了維持你想要的、那該死的‘浪漫第一’的生活?!”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東方燕麵前投下濃重的陰影。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她,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際線,聲音帶著一種虛偽的疲憊和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