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沉默。空氣仿佛凝固了。
突然,母親放下勺子,渾濁的眼睛看向南宮婉和公孫亮,嘴唇囁嚅了幾下,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用帶著濃重鄉音、小心翼翼的語氣開口:
“婉兒……亮子……我……我和你爸……商量了幾天了……”她頓了頓,眼神裡充滿了愧疚和難以啟齒的難堪,“我們……我們這身子骨……越來越不中用了……婉兒你又要忙外頭那個互助站,又要操心家裡……亮子跑車那麼累……我們……我們老這麼拖累你們……也不是個事兒……”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把那句沉重無比的話吐了出來:
“……要不……要不……等開春了……看看……有沒有便宜點的……養老院……我們……我們搬過去吧……”
“哐當!”
南宮婉手裡的筷子掉在了桌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母親,心臟像是被重錘狠狠擊中!養老院?母親竟然主動提出要去養老院?!
公孫亮也愣住了,夾菜的手停在半空中,黝黑的臉上肌肉緊繃,眉頭死死擰成了一個疙瘩。
小宇也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停下了扒飯的動作,大眼睛不安地看著爺爺奶奶,又看看爸爸媽媽。
“媽!你說什麼胡話呢!”南宮婉的聲音帶著哭腔和無法抑製的顫抖,“什麼養老院!誰拖累誰了!這就是你們的家!哪也不去!”
“就是!爸!媽!你們彆瞎想!”公孫亮也急忙開口,聲音粗嘎,帶著急切,“我和婉兒能照顧!不就是慢點嗎?慢慢養著!去什麼養老院!那地方……那地方……”他後麵的話沒說出來,但眼神裡充滿了對養老院本能的排斥和擔憂——費用高昂、環境陌生、護工冷漠、老人孤獨……這些詞像沉重的石頭壓在他心上。他們這種家庭,能負擔得起什麼樣的養老院?無非是條件最差、口碑堪憂的那種。把父母送去那種地方,和拋棄有什麼區彆?
“唉……”父親長長地歎了口氣,布滿老年斑的手無措地搓著膝蓋,聲音蒼老而疲憊,“婉兒,亮子,你們的心……爸和媽都知道……可……可你們看看這個家……亮子跑車,一走十天半月,婉兒你一個人,又要管互助站那攤子事,又要照顧小宇上學,還要操心我們兩個老廢物……你媽上個廁所都費勁,晚上起夜好幾次……你爸我這老胳膊老腿,扶她都顫巍巍的……我們……我們是真怕哪天……再摔一下……那就……”老人說不下去了,渾濁的老眼裡泛起了淚光。
“爸!”南宮婉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她繞過桌子,蹲在父母麵前,緊緊抓住母親枯槁冰冷的手,“彆說了!求你們彆說了!摔不了!有我呢!互助站那邊……我可以少去!小宇也大了,能自己寫作業了!我……我去跟社區打聽打聽,看有沒有便宜點的……鐘點工……或者……或者居家養老服務……總能想到辦法的!就是不能去養老院!我們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她的聲音嘶啞,帶著泣血的哀求和不顧一切的堅決。
公孫亮也紅了眼眶,他猛地灌了一大口白菜湯,那寡淡的湯水此刻嘗不出任何味道,隻覺得喉嚨堵得難受。他看著妻子單薄的肩膀,看著嶽父嶽母絕望的眼神,看著兒子懵懂不安的小臉,再看看自己那條猙獰傷疤下依舊隱隱作痛的手臂……一種深入骨髓的無力感和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是家裡的頂梁柱,卻連讓老人安度晚年、讓妻子喘口氣的能力都沒有!健康的身體?這保障在如山的生活重壓和飛漲的養老成本麵前,簡直像個天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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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這事……咱再商量……再商量……”公孫亮的聲音乾澀沙啞,除了蒼白無力的拖延,他此刻什麼承諾也給不了。錢!還是錢!請鐘點工要錢!社區居家服務助餐、助浴)也要錢!而且杯水車薪!他跑車的收入,還完車貸、房貸、小宇的學費、家裡的生活費……早已所剩無幾。嶽父嶽母的退休金?微薄得可憐,連藥費都勉強。這養老的擔子,像一座無形的大山,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上,壓得這個小小的家喘不過氣。
小小的飯桌上,隻剩下壓抑的沉默和濃得化不開的絕望。飯菜的熱氣早已散儘,冰冷的空氣如同實質,纏繞著每一個人。窗外,寒風呼嘯,像無數個看不見的幽靈在哭嚎。
4.寡婦的連線:寒夜裡的同病相憐與絕望同盟
深夜十一點。窗外的寒風如同困獸,在樓宇間瘋狂撞擊嘶吼。南宮婉蜷縮在冰冷的客廳沙發上,身上裹著一條薄毯,卻依舊感覺不到絲毫暖意。父母房間的門緊閉著,隱約傳來父親壓抑的咳嗽聲和母親痛苦的呻吟。公孫亮在裡屋陪著小宇睡覺,鼾聲沉重而疲憊。
她手裡握著冰冷的手機,屏幕幽幽的光映著她布滿血絲、寫滿疲憊和絕望的眼睛。她看著那個隻有三個人的微信群——“寡婦互助聯盟”。這個曾經在絕望中給過彼此力量的群,此刻安靜得如同墳墓。
終於,她顫抖著手指,點開了語音通話的請求。幾乎是瞬間,另外兩個頭像亮了起來——東方燕和司馬茜同時接通了。
“燕燕……茜茜……”南宮婉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哭腔,剛開口,就被洶湧的淚水哽住,“……我……我撐不住了……我爸我媽……他們……他們想去養老院……嗚嗚嗚……”
電話那頭,傳來東方燕倒吸冷氣的聲音,緊接著是她嘶啞破碎、同樣帶著哭腔的回應:“婉兒……我爸……我爸在icu……醫生下了病危……要十五萬押金……我……我剛簽了字……錢……錢還不知道在哪裡借……我工作……工作也沒了……”斷斷續續的哭訴,充滿了被逼到懸崖邊的絕望。
“我媽……”司馬茜的聲音緊接著響起,沒有了平日的冷靜,隻剩下全然的恐慌和無助,“我媽在老家……摔傷了……起不來床……一個人在家……她怕拖累我……不讓我回去……可我……可我那小破店……剛緩口氣……宇文家……宇文家像狼一樣盯著……我……我不敢走啊……婉兒……燕燕……我該怎麼辦……我媽要是……”她說不下去了,隻剩下壓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三個女人的聲音,帶著各自深重的苦難和無邊的絕望,在寒冷的冬夜裡,通過無形的電波,交織、碰撞、共鳴!父親的病危,母親的摔傷,嶽父母的養老困局……三座沉重無比的大山,幾乎在同一時間,以最殘酷的方式,壓在了她們早已不堪重負的肩膀上!
“養老院……icu……老家摔傷……”南宮婉喃喃著,巨大的無力感和同病相憐的悲愴讓她渾身冰冷,“我們……我們這些‘有男人的寡婦’……自己活著都難……怎麼……怎麼扛得起老的啊……”
“扛不起也得扛!”東方燕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近乎瘋狂的狠厲和嘶啞,“我明天就去賣血!去借高利貸!我不能讓我爸死在醫院走廊裡!小宇不能沒有外公!”她的聲音裡充滿了不顧一切的決絕。
“高利貸?!燕燕你瘋了!”司馬茜驚叫起來,聲音帶著恐懼,“那是個無底洞!你不能……”
“那你說怎麼辦?!”東方燕的聲音陡然尖銳起來,帶著崩潰邊緣的歇斯底裡,“看著我爸死嗎?!看著婉兒爸媽去那種等死的養老院嗎?!看著你媽一個人在老家爛掉嗎?!我們有什麼辦法?!我們有什麼——!!”
電話那頭陷入一片死寂。隻有三個女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聲,混合著窗外呼嘯的風聲。
絕望,如同這無邊的寒夜,濃得化不開。
過了許久,南宮婉帶著濃重哭腔、卻異常清晰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辦法……總會有的……我們三個……互相托著……總能……總能找到一條活路……”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在絕境中掙紮求生的、微弱卻執拗的力量,“燕燕……你先彆急……錢……我們一起想辦法……總能湊一點……茜茜……阿姨那邊……看能不能……先請個鄰居臨時照看幾天……多給點錢……我們……我們再想辦法接她過來……我爸我媽……養老院……不到最後一步……我絕不送他們去!社區……社區那邊……我再厚著臉皮去磨……看能不能……再擠出點資源……或者……或者我們三家老人……輪流……錯開時間……互相搭把手……總能……熬過去的……”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像是在說服姐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那聲音裡充滿了不確定和艱難,卻是在這無邊絕望的寒夜裡,唯一能抓住的、微弱的希望火種。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隻有沉重的呼吸聲。
終於。
東方燕帶著濃重鼻音、極度疲憊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傳來:“……好……熬……一起熬……”
司馬茜帶著哽咽、卻同樣斬釘截鐵的聲音響起:“……熬!死也要熬過去!為了老的!為了小的!”
三個女人的聲音,帶著血淚,帶著徹骨的疲憊,帶著深入骨髓的絕望,更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爆發的、不顧一切的狠勁和相互托底的決絕,在冰冷的城市上空,在各自的苦難深淵裡,通過無形的電波,緊緊相連!
窗外的寒風依舊在瘋狂地嘶吼,像要撕碎整個世界。而這三個“有男人的寡婦”,在這沉重的、名為“養老”的又一座大山之下,如同寒風中三株緊緊纏繞、傷痕累累的藤蔓,用儘最後的力氣,互相支撐,試圖在這冰冷的絕境中,為老人,為孩子,也為自己,殺出一條生路!長夜漫漫,前路未知,但屬於她們的戰鬥,才剛剛打響最艱難的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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