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靠近林母的一位穿著米色套裙、戴著金絲眼鏡的女士某位教師子女的母親)輕輕咳嗽了一聲,吸引了周圍幾人的注意。她臉上帶著一種知識分子特有的矜持和憂慮,從自己精致的皮包裡拿出一份折疊整齊的紙張,小心翼翼地攤開在桌麵上。
“王主任的理念自然是好的,”她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附近幾位城市家長的耳中,帶著一種憂心忡忡的“理性”,“不過,作為家長,我們更關心的是實際效果和孩子們的學習環境。”她用塗著淡粉色指甲油的指尖,輕輕點著紙上密密麻麻的表格,“這是開學以來的幾次重要測驗和課堂表現的年級綜合排名,大家不妨看看……”她的手指緩緩滑向排名表的末尾,
“……這後幾十名的位置,幾乎被……嗯,特定區域的學生占據了。這……客觀上確實拖累了整體的教學進度和班級氛圍啊。”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麵,在前排這個小圈子裡激起了漣漪。幾位城市家長紛紛探身去看那份排名表,眉頭不自覺地蹙起,交換著憂慮的眼神,低聲議論起來。
“是啊,基礎差距太大了……”
“課堂紀律也受影響……”
“我們孩子回家總抱怨……”
“精力都被牽扯了……”
這些低語如同細小的毒藤,在前排悄然蔓延。公孫霞放下了水杯,目光也落在那份排名表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又舒展開,恢複了那種優雅的平靜。她微微側過頭,對坐在她左手邊、一位看起來頗有威望的、頭發花白的男家長周強的父親周大福)輕聲說道:
“周局,您看……王主任的理想固然值得尊重,但現實問題,是不是也需要更務實的解決方案?”她的聲音溫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
周大福靠在舒適的椅背裡,一身剪裁合體的深灰色羊絨休閒裝,手腕上那隻勞力士金表的表盤在燈光下折射出沉穩而低調的奢華光芒。他聞言,微微頷首,臉上帶著一種久經商場的圓融笑容,沒有立刻表態,隻是目光深沉地投向講台上依舊在熱情演講的王海峰。
後排角落裡的農村家長們,雖然聽不清前排具體的議論內容,但那種無形的排斥感和低氣壓,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向他們湧來。
張三強頭垂得更低了,帽簷幾乎完全遮住了臉,隻有放在膝蓋上的、骨節粗大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褲子的布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夏侯建國,腰背依舊挺得筆直,目光卻像淬了火的刀子,冷冷地掃過前排那些交頭接耳的身影,最終定格在王海峰那張熱情洋溢卻隱隱透出汗意的臉上。他撚著線頭的手指停了下來,那根線頭已被他無意識地撚斷。
王海峰的演講還在繼續,激情澎湃地描繪著“平等”的藍圖。然而,他褲袋裡那盒該死的巧克力,像一枚燒紅的烙鐵,持續不斷地、尖銳地提醒著他大腿上的軟肉。每一次細微的移動,每一次情緒的激昂帶動身體,都會換來一陣清晰的刺痛。
這疼痛與他口中那些“陽光”、“沃土”、“共同成長”的華麗辭藻形成一種荒誕而殘酷的對比。他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在明亮的燈光下微微反光。他努力維持著聲音的洪亮和笑容的感染力,插在褲袋裡的右手,卻隔著薄薄的西裝褲料,死死按住了那個硌人的硬物,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仿佛想將它按進自己的血肉裡,讓它消失。
“……所以,家長們!請相信學校,相信我們每一位老師!讓我們攜手,為孩子們營造一個真正沒有隔閡、共同進步的和諧校園!”王海峰終於完成了他的演講,以一個充滿感召力的手勢作為結束語。他微微喘息著,臉上帶著期待掌聲的笑容,目光掃視全場。
前排響起了禮節性的、並不十分熱烈的掌聲。
公孫霞輕輕拍著手,嘴角帶著得體的微笑。周大福也象征性地鼓了幾下掌,目光卻若有所思。後排的掌聲稀稀拉拉,帶著猶豫和沉悶。
張三強沒有動,依舊低著頭。夏侯建國象征性地拍了兩下,手掌相擊的聲音在略顯冷清的掌聲中顯得格外清晰而短促。
掌聲很快平息下去,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心照不宣的沉默,遠未達到王海峰預期的效果。
短暫的冷場後,會議進入家長自由交流環節。
氣氛立刻變得更加微妙。前排的城市家長們迅速形成了一個個小圈子,低聲而熱切地交流著。公孫霞被幾位家長圍在中間,她微微抬著下巴,儀態萬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主導著話題。
“……基礎教育的公平固然重要,”她指尖優雅地拂過桌麵,像是在彈奏無形的琴鍵,
“但差異化的引導,或許更有利於資源的優化配置和孩子們的長遠發展。”她頓了頓,目光環視周圍幾位頻頻點頭的家長,塗著蔻丹的指尖輕輕點在桌麵上,聲音清晰而溫和地拋出一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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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根據實際情況,設立更有針對性的教學單元?集中資源,因材施教,對基礎薄弱的群體進行更有力的幫扶,同時也讓學有餘力的孩子獲得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大家覺得,‘農村班’這個思路,是不是更務實、更有可操作性呢?”
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眼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導向性。
“林太太說得在理!”
“確實需要分類指導……”
“這樣對大家都好……”
“資源也能更集中……”
附和聲立刻響起。周大福也微微頷首,臉上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
“林太太高見。因材施教,古之良訓。集中優勢資源,才能實現效率最大化。”他手腕上的金表在燈光下隨著他的動作閃過一道沉穩的光。
這些議論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但“農村班”這幾個字眼,還是像冰冷的針尖,刺破了空氣的屏障,隱隱約約地飄到了後排。角落裡的農村家長們,臉色變得更加灰暗,眼神中充滿了不安和屈辱。
張三強身體微微顫抖了一下,攥著褲子的手背青筋暴起。夏侯建國猛地抬起了頭,帽簷下那雙銳利的眼睛瞬間眯起,射出兩道寒冰般的光芒,直刺前排那個被簇擁著的、穿著香雲紗旗袍的身影。
王海峰站在主位附近,自然也聽到了前排的議論風向。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額頭上的汗珠更密了。他下意識地想去擦汗,手抬到一半又硬生生放下,插回了褲袋。
褲袋裡那盒巧克力尖銳的棱角再次狠狠地硌了他一下,痛得他嘴角又是一抽。這疼痛像一盆冷水,瞬間澆滅了他心頭剛剛因演講結束而升起的一絲輕鬆。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煩躁和壓力,仿佛被夾在了兩股無形的巨力之間,進退維穀。
會議在一種表麵和諧、暗流洶湧的氛圍中接近尾聲。家長們開始起身離場。城市家長們互相道彆,相約著去附近的茶樓或餐廳“再聊聊”。公孫霞被簇擁著,如同眾星捧月般優雅地向外走去。
王海峰強打著精神,站在會議室門口,臉上擠出職業化的笑容,與離場的家長們一一握手道彆。
“王主任辛苦了!”
“講得很好,有深度!”
“學校管理有方啊!”
客套的恭維聲不絕於耳。王海峰機械地回應著,笑容僵硬,插在褲袋裡的右手始終沒有抽出來,隔著布料,死死地按著那個硌人的硬物,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支撐點。
人流漸稀。王海峰正準備鬆口氣,回辦公室處理後續。就在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周大福,並沒有跟隨其他人離開,而是腳步沉穩地走向了走廊儘頭——那是校長鄭明的辦公室方向。
王海峰心頭一跳,鬼使神差地跟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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